第16章

漫長的暑假來臨了，所有人都歡呼雀躍，顧喜彤卻愁眉不展。

她不能再留在學校了，可又能去哪裏？回去陪媽媽住幾天是可以的，可要她在那個地方呆上兩個月，怎麼可能？

她想來想去也沒別的辦法，隻能硬著頭皮跟薑明明說：“明明，我去你家住幾天，我們一起把暑假作業突擊了，好不好？”

“好啊好啊，先把作業做完，剩下的時間就可以放開玩兒了！你負責做作業，我負責後勤，給你端茶倒水。”薑明明笑得眼睛閃閃發光。

回家住了一天，跟媽媽打了招呼，顧喜彤就帶上書本和簡單的換洗衣服去了薑明明家。

她的父母都很熱情，知道顧喜彤要來，早早準備了一些女孩子愛吃的零食水果。

兩個女孩兒先窩在沙發裏看了半天的電視劇，然後顧喜彤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叔叔阿姨一會兒給她們削水果，一會兒拿零食，又早早去廚房裏忙活，薑明明自然早就習慣了，可顧喜彤卻做不到心安理得。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卑微，習慣了隱忍，習慣了所有的孤獨和不快樂，卻唯獨不習慣被關愛被照顧？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咬緊牙關撐下去才是生活的常態，稍微放鬆一點，就讓她如此不安？

其實也不是很久，但因為太難熬，所以顯得漫長。

顧喜彤起身要去廚房幫忙，自然是被叔叔阿姨推出來，晚飯後要幫忙洗碗，薑明明趕緊拽著她小聲說：“不準表現這麼好，不然我媽又該念我了，說你多乖多懂事，我多懶多饞……”

她都這樣說了，顧喜彤隻好又坐回到凳子上。

吃了飯後水果，顧喜彤終於把薑明明拖到書房：“來來來，我們開始做作業吧。”

“我負責語文！”薑明明拿過語文書，“你負責其餘的，嘿嘿。”

語文作業是幾篇古文的翻譯，參考書上都有，抄上去就行了。顧喜彤樂意承擔更難的任務，於是拿過英語書，開始埋頭苦幹。

這樣吃吃喝喝，看看電視做做作業，過了三天，作業竟然就完成得差不多了。“哇塞，彤，你的效率好高，從小到大，我每次的假期作業都是拖到去學校的前一天才胡亂做完，從來沒試過剛放假就把作業做完，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都不用愁作業了，這種感覺太爽了！”薑明明高興得抱著顧喜彤狠狠親了一口。

顧喜彤反倒是悵然若失。等剩下那一點點作業做完了，她也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晚上，薑明明的媽媽到臥室裏來，一臉溫柔的笑容：“明明，你爸爸和我打算請年假，帶你去青海湖玩，怎麼樣？”

“耶！原來早早做完作業就能有這麼好的待遇啊，那我以後每次放假都先把作業做完，好嗎媽媽？”薑明明把頭靠在媽媽懷裏撒嬌。

“小彤也一起去吧，你們兩個女孩子有個伴兒，才能玩得更開心。”薑媽媽又說。

她的邀請很誠懇，絕不是客套，但顧喜彤還是拒絕了：“謝謝你，阿姨，可我媽媽還在家等著我呢。”說起媽媽，她露出很想念的神態，倒讓薑媽媽不好意思了：“也對，明明說你平時就住校，難得跟媽媽在一起，現在放假了是該好好陪陪你媽媽。”

薑媽媽走後，薑明明一臉認真地看著顧喜彤：“跟我一起去青海湖，好不好？聽說那裏很漂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漂亮的風景，我想和你一起分享。”

她知道顧喜彤不想回家，平時很多個周末，她都是在學校度過的，有時候所有人都走光了，學校裏除了保安和校工，就隻有她一個人，尤其是晚上，偌大的宿舍樓裏，隻有她的台燈亮著，她都不會覺得孤獨嗎？

一定會的吧，但她寧願忍受孤獨，忍受漫長的黑夜，也不願意回家，就說明那個家帶給她的痛苦，遠勝過孤獨的痛苦。

薑明明記得從前的顧喜彤是很開朗的，聊天的時候經常聊到爸爸媽媽，可現在，她再也不會在閑聊時提到自己的家人。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媽媽再嫁的人，也聽她隱隱約約提起過，她有多麼討厭自己的繼父。

雖然不知道到底為什麼，但她相信一定不是顧喜彤的錯。

“我真的不去了，你好好玩，多拍點照片，能給我再帶點特產就更好了。”顧喜彤還是拒絕了。

其實她也很向往那一望無際的藍色湖水，向往湖邊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可讓她每天看著薑明明他們一家三口有多幸福，那無疑是一次次提醒她，她也曾這麼幸福過，而以後，她再也不會擁有這樣的幸福了。

得到過再失去，一定比從未得到更痛苦。她又何必撕開自己的傷口，讓自己再痛一次呢。

第二天一早，顧喜彤就收拾東西回家了。

回去的公交車上，顧喜彤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一絲流淚的衝動。天地之大，她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終於還是回家了。打開家門，何政不在，媽媽正在打掃衛生，看見顧喜彤回來了，很高興，迎上來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彤彤回來啦？餓不餓？”

顧喜彤回了她一個笑容：“不餓。”

坐了幾分鐘，她起身幫媽媽打掃衛生，一邊打掃，一邊說：“媽，我想去找點兼職做做，楠縣太小，兼職機會也少，你能不能給姑姑打個電話，讓她幫我問問？”

顧喜彤唯一的姑姑住在成都，對顧喜彤還算疼愛。但父親去世後，母親再嫁，姑姑跟她們的聯係就少了很多。

“好不容易放假，就在家裏好好休息不行嗎？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保證他不會再犯了，好不好？”媽媽言語間還是有點難過。

顧喜彤低著頭不說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沉默成了她對抗這個世界的姿態？

媽媽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她的回答，隻得長歎一口氣，然後撥通了姑姑的電話。姑姑很爽快地邀請顧喜彤馬上去她家，說等她去了再帶她出去找合適的兼職。

吃過午飯，何政從農家樂客房那邊回來了，見到顧喜彤，笑著迎上來：“彤彤回來啦？”

顧喜彤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表示回答。

“晚上想吃什麼，我叫廚房做？學校的飯菜不好吃吧，我看彤彤都瘦了。”他熱情地說。

顧喜彤恨不得馬上抓一床棉被來裹住自己的身體，他的目光她都嫌臟。

得知顧喜彤馬上要走，何政皺起眉頭說：“又出去？放假了怎麼不在家裏好好呆著？”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倒是說得出口，家，這裏對她來說，能稱之為家嗎？家不應該是溫暖的避風港嗎，為何對她來說，卻成了最厭惡也最不安全的地方？

拒絕了何政提出的開車送她的建議，顧喜彤提著簡單的行李，自己轉了兩趟車來到姑姑家。

姑姑帶顧喜彤去外麵閑逛了一圈，顧喜彤提出來，想去KFC打工。她從前隻在書上看到別人講去KFC打工有多累，她很想嘗試一下，工作夠累，才能讓她沒精力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KFC本來是不招短期兼職的，但姑姑正好認識家附近那家店的經理，經理答應給顧喜彤一個麵試的機會，麵試時見她很是聰明伶俐，反應快，笑容也夠甜，就答應讓她試一試。

顧喜彤再次感謝上天，給她實力的同時，總不忘再給她一點點運氣。

簡單培訓之後就上崗了，顧喜彤的工作是前台，從上午十點到晚上八點，中間有半個小時的午飯休息時間。除了這半個小時，她需要一直站在前台，對顧客笑臉相迎，打招呼，點餐，收銀，看似簡單的工作卻讓她有些手忙腳亂。因為一個甜筒沒打好，她還被一個顧客抱怨了幾句，她不敢說什麼，隻能笑著鞠躬，不斷說抱歉。

一天下來，累得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雙腿發抖，路也走不動了，倒真是沒空再想任何心事。

姑姑舍不得她這麼辛苦，她卻覺得沒什麼，勸姑姑說年輕人就是該吃點苦，多鍛煉，幾句話說得姑姑眼眶都紅了。

雖然彼此都不說，但她們一定都想起了那個已經去世的人。爸爸還在的時候，顧喜彤哪知道什麼叫吃苦？

可爸爸已經不在了，未來的路，她隻能靠自己堅強地走下去，一輩子那麼長，她一定還會遇見很多風霜雨雪，因為無從依靠，所以隻能把自己變強大，等到她的盔甲足夠堅硬，再難走的路，她走起來也會稍微輕鬆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