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上清向若顰提出,辭了古董行的工作。他要走。要離開寶應。若顰挽留不住,拿了雙倍的工錢,還有店裏頗值錢的古玉。
她說,這些錢你用來防身,就當我對你的報答,這些年,我一直都將你當成我的兄長看待。
兄長?
兄長。
官上清原本淒愴的心,在這兩個字的麵前,更顯淒涼。若顰怎知道他有多不舍得離開寶應,就像她不知道他長久以來是如此深愛著她,愛得隱忍,又卑微。他自覺配不上若顰這樣的女子。更何況,在若顰的心裏,隻有林未明,從來沒有他。
原以為,就此守護著心儀的女子,這一生也不算孤寂,可是,他的身份已經暴露,留在這裏,不僅會遭到追殺,隻怕還要連累到她。
如果她的安危隻能由自己的逃亡去保全,那麼,這一生就此分別又何妨。
哪怕,這分別,痛及一生。
清政府一息尚存的時候,官上清是朝廷派來暗中搜查寶應商人與洋人勾結販賣鴉片的罪證的密探。這幾年,頗見成效。
後來,清政府亡了。官上清與同組的密探失了聯絡。幾乎以為,任務就此終結,庸庸碌碌度過餘生亦未嘗不是一種福氣。誰知道,近來有人重新聯絡到他,告訴他,之前搜集的種種罪證,呈給民國政府,同樣能將賣國奸商一網打盡。而與此同時,他的身份亦暴露。他之所以遭遇偷襲,亦是對方欲滅他的口,銷毀罪證。
買凶殺人的,是司徒峰的父親司徒義。亦是這樁驚天大案裏,最核心的人物。表麵上看,他是經營錢莊、碼頭和一些聲色場所的正當商家,但長久以來,他通過與洋人的鴉片甚至軍火買賣,牟取暴利,是不折不扣的漢奸,賣國賊。
這一切,司徒峰都是知道的。
他甚至也在暗中替父親打理這見不得光的生意,他沒有想過何謂民族大義,是非對錯,仿佛覺得子承父業,是一件天經地義而又很普通的事情。他們通過這門生意亦是豎立了不少的仇家,司徒峰遇襲,也是仇家雇了人殺他。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而他受了一顆子彈,日後他還給對方十顆,將對方的胸口打成了馬蜂窩。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官上清到底還是沒能活著離開寶應。
那一日,淩晨時分,若顰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的聲音。她問是誰,對方說,官上清,她連忙將門打開,卻看見官上清血淋淋的,受了重傷。
官上清將一個暗紅色花紋的小錦盒交給若顰,說,你好生保管,以後若是有人來取,你便問他,你可見過洛陽的牡丹花,若是對方回答,牡丹再美,終歸是要凋謝的,你才能將錦盒交予他。這錦盒裏,有天大的秘密,切記,不可落入司徒家人的手裏。還有,史衣寒,你要提防她。
若顰問,為何?
官上清從袖子裏拿出他收藏了很久的耳環,說,這個是我在林未明的屍體上發現的。
若顰倒抽一口涼氣。尚未定神,官上清的手卻重重的垂下去,那耳環掉在地上,森森的響。
倘若別的任何事,若顰或可沉住氣,一旦有關林未明,她就變得任性又躁動。她拿著耳環去找衣寒,問她,未明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衣寒不敢承認。可是,也沒有膽量去否決她。若顰給了她一個巴掌,她依然端端的站著,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疼。
心更疼。
若顰始終不依不饒,厲聲吼道,你說啊,說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未明,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會是你……
衣寒嚶嚶的哭起來。
這個時候司徒峰回來,衝過去一把將若顰推倒在地上,問,衣寒,她對你做了什麼?
衣寒搖頭,隻是哭。
司徒峰心疼得很,咆哮道,辛若顰,我告訴你,你丈夫林未明是我殺的,你要報仇,衝我來,你敢傷衣寒一根頭發,我必定不會放過你。
若顰趔趄著站起來,發髻也散了,失魂落魄的走出別墅,走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上,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顏色。她知道,不管真凶是衣寒還是司徒峰,憑她一介弱女子,她亦是沒有辦法為夫君報仇的了。她想過離開寶應,但是又想起官上清臨死的囑托,終於勉強留了下來。
民國二年的冬。江南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