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樂都,承接了許多洋人的玩意,從布局到舞台,一律西式,供人消遣娛樂。表演的節目亦不是唱小曲或者黃梅戲,有新鮮的魔術,香豔的歌舞,女子的裝扮極盡妖冶豔俗,穿了比平常更少的布,惹得台下喧嘩陣陣。
在衣寒看來,這裏如同煙花地,她周身不自在。但卻不能就這麼離開。因為她沒有錢去支付昂貴的賠償費用。
有一回,有客人抓著衣寒的手不放,要她喝了滿滿一杯酒,衣寒不從,掙紮再三,索性將那酒杯砸了。玻璃的碎片割傷了客人的臉,僵硬的局麵越發不可收拾。
這時,有男子從門外進來。
右手的拇指上,戴了碩大的白玉扳指。
很多人頓時收斂了囂張的姿態,鞠躬道,峰少爺。
男子淡定的笑,問清楚事發緣由,原本不依不饒的客人,因他幾句話,擺出一副謙卑的息事寧人的姿態。
人群散去以後,男子似笑非笑的盯著衣寒,說,你跟我來。
衣寒戰戰兢兢的去了。
他是仙樂都的老板。司徒峰。寶應的人對他敬畏三分,因為他家中不僅有錢,也有權,他的父親司徒義財雄勢粗,為人亦暴躁,誰都知道,若是得罪了司徒家,難得會有好下場。
隻有衣寒不知道。
當司徒峰質問她,為何得罪客人,她諷刺道,莫不是要由著人家對我汙辱,我頂多算是這裏的一名丫鬟,可不比那些低賤的風塵女子。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和司徒峰講話。他詫異得,竟是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板著臉孔說,你這是什麼態度?
衣寒其實害怕,但強做出倨傲的樣子,司徒峰想了想,說,你走吧。
走?
難道留你再砸幾隻杯子,再得罪幾個客人麼?
哼。
雖然嘴上是不屑的,麵有怒色,但心裏其實歡喜,怕被司徒峰看穿,急急的就出了門口。夜上濃妝。寶應的繁華似乎與從前又有些不一樣了。
衣寒看著麵前的三岔路口,忽然覺得身體由外向內的空蕩。她的包袱還在仙樂都裏。盡管那些東西其實可有可無。在古董行的時候,她住在店鋪的地下室。在仙樂都,她等著客人都走了以後,隨便用兩張椅子拚接著,潦草的睡一陣。可是,起碼有一處遮風擋雨的地方,現在卻不知道還有哪裏能落腳。她身無分文。
衣寒抱膝坐在仙樂都門口的台階上,客人三三兩兩的出來,夜越發深,越發冷清。也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在她的身邊站著,直到她發現,仰起頭來,赫然竟是司徒峰。
司徒峰並不是太糟糕的。
衣寒想。
那個時候她換了幹淨的衣裳,在小洋樓的沙發上坐著。這裏的很多東西她從來沒有見過,她覺得自己像進了皇宮一樣,眼睛裏是藏不住的好奇和激動。
司徒峰說,這間別墅隻有我一個人住,我會撥出一個房間給你,以後,你就做我的丫鬟,負責我的飲食起居,剛開始的三個月,我不會給你工錢,當作是你賠償仙樂都的損失。
嗯。謝謝你。
什麼?
謝謝你。
司徒峰挑起嘴角,輕輕一笑,說,不客氣。
那天黃昏的時候,司徒峰回來,桌上擺了幾道還冒著熱煙的菜,但頭疼的是,那些菜有的已經糊了,有的,就像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還有的半生不熟,司徒峰皺起了眉,聽見廚房裏還有劈裏啪啦的聲響,他走過去,隻見廚房裏亂成一團,鍋碗瓢盆淩亂的堆著,還有那些擇過的菜葉,掉得滿地都是。衣寒的那身新衣裳,又是水漬,又是油漬,臉上還有幾條黑糊糊的印子,司徒峰竟忍不住蒙著嘴笑起來。
衣寒捋了捋額前的劉海,沒好氣的問,笑什麼?
司徒峰擺擺手,說,我們出去吃吧?
衣寒不肯,說,我可不想被人家說我這個丫鬟不盡責任。
司徒峰撇了撇嘴,說,那麼,我和你比賽吧?
比賽?
嗯。比比看誰做的菜好吃一些。
衣寒卻不相信司徒峰這樣的紈絝子有何廚藝可言,若不是親眼看著他將廚房收拾得幹淨,又熟練的做了兩道家常的菜,她必定要以為這一切都是司徒峰派人從外麵買了偷偷運回來的。衣寒目瞪口呆。吃飯的時候,捧著白花花的米飯,嚼著自己做出來的難以下咽的菜,連頭也不敢抬。
後來,漸漸的了解司徒峰這男子。與初次在仙樂都遇見的時候,判若兩人。他的個性其實很溫和,但礙於峰少爺這名號,不得不在人前擺出一副冷漠的樣子。衣寒原本還被往事的不快縈繞於心頭,但她每次和司徒峰在一起,他們就像歡喜的冤家,為了瑣碎的事情喋喋不休,而最後又各自忍俊不禁。司徒峰亦覺得,似乎惟有衣寒才能令自己卸下虛假的麵具,他在她的麵前,甚至會有一些孩子氣的頑皮,那種感覺,從來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