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訂婚宴,其實隻開了一個包間,來的朋友共八個,加上沈新綠和杜思遠也不過剛好十人。十個人圍坐在圓桌前,倒是顯得圓圓滿滿。
覃覃和裴文博來得最早,他們住得遠,轉了兩趟公交才到,好在周末的公交不算太擠,向來有點暈車的覃覃臉上也並無半點疲色,還體貼地準備了禮物。沈新綠接過來拆開,竟然是她前幾天在微博上念叨打算要買的一套護膚品,因為價格不算便宜,所以她一直猶猶豫豫舍不得下手。
“做個皮膚好好的漂亮新娘。”覃覃笑眯眯地說。她也不過剛剛上班,第一個月的工資還沒拿到手呢,買這套護膚品,一定是花的她存下來的小金庫。沈新綠知道她是個多麼節省的人,所以看到這份禮物格外感動。
盛夏和葉光明一前一後地進來,見麵先說恭喜,葉光明點著煙衝杜思遠笑,“兄弟,勇氣可嘉。”
杜思遠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微微側過臉避開煙霧,但想到他專程坐三個小時動車從鄰城趕過來,到底還是看重盛夏和沈新綠的情意的,所以還是禮貌地笑了笑。
彭小魚自然是永遠的遲到大王,她到場時,杜思遠的兩個朋友也都已經到了,向東陽單身一人,袁鳴則帶著女友。
彭小魚推開包間門,女王般掃視一周,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來,嘴裏還不忘說,“喲,人來得挺齊呀。”
雖然最近她身上發生了很多讓她難過的事,但這是沈新綠的訂婚宴,她無論如何也得收拾情緒,給好姐妹捧場。
菜品陸續上桌,桌上的人都是老熟人了,所以這頓飯吃得頗為熱鬧,彭小魚甚至還起哄要沈新綠和杜思遠當眾表演法式濕吻,不過被沈新綠以“好節目要留到婚禮當天”給拒絕了。
幾個人正又笑又鬧時,有敲門聲響起,沈新綠以為是服務員,便應了聲,“請進。”
來人推開門時,裏麵的人都愣住了。
最先變臉的自然是沈新綠和杜思遠。幾個閨蜜的笑容也僵在臉上,向東陽和袁鳴雖然搞不清狀況,但都嗅出了空氣中不正常的氣息。
“小綠,好久不見。”顧驍站在門口,麵帶微笑,定定地看著沈新綠。
沈新綠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甚至覺得大概從七夕那天起到現在,一切都不過是午夜時分的夢一場,再過幾個小時天就會亮,夢就會醒,眼前的一切,都會消失。
可身邊人的神色分明是真實的,顧驍的臉,雖然略微有些陌生了,卻也是真實的,隻要她願意,伸手就可以觸及。
最後是杜思遠打破了僵局,他大方地招呼顧驍:“還沒吃飯吧?來,坐下一起吃,我叫服務員添副碗筷。”
顧驍看都不看他,隻將目光鎖定在沈新綠身上,仿佛其他人完全不存在。
“你來幹嘛?”沈新綠就那樣遠遠地坐著看著他。
“我來帶你走啊。”他說得理所當然。
杜思遠終是動氣了,“顧驍,如果你是來攪局的,麻煩你離開,這裏不歡迎你。她現在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你想帶走就帶走的。”
“帶我走?憑什麼?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就那麼低賤,任你想離開的時候不給一個理由就分手,想回來的時候不打個招呼就突然出現?顧驍,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我還是十幾歲,還傻乎乎地愛著你嗎?告訴你,我要結婚了,我要嫁人了,我跟你從此,不,我們早就沒有無任何瓜葛了!”沈新綠不知道自己心裏原來有這麼多怨氣,隻需要他輕輕一點,就能爆發。
其他人都有些坐不住,覺得尷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胡說,我們說好我一滿二十二歲就一起去民政局領證,你怎麼可能嫁給別人。”他像在輕輕嗬斥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走上來就要牽住沈新綠的手。
杜思遠的耐性耗盡,站起來一個拳頭揮了出去,隨著他的出拳,包間裏亂成一團,所以沒人聽見沈新綠含著淚輕輕地說,“那你二十二歲的時候去了哪裏?”
隻有離她最近的杜思遠聽見了,他憤怒得快要喪失理智,又一拳狠狠揮出去。
顧驍不躲,也不還手,硬生生接了他一拳,嘴角馬上腫起來。其他人紛紛上來拉架,沈新綠緊緊抱住杜思遠的手臂,埋頭在他懷裏不肯看顧驍,聲音卻帶著濃濃的哭腔,“你走!快走啊!”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杜思遠又要掙脫沈新綠揮拳,她死死抱著他,哭得雙肩發抖,“兩年前你為什麼不說這樣的話,兩年前你為什麼不帶我走?”
杜思遠聽到這話,如泄了氣的皮球般鬆了拳頭,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發紅。
隻有他注意到,顧驍走上來的時候,沈新綠有那麼一個瞬間做出了牽手的姿勢,隻有他明白,沈新綠說這樣的話,說明她心裏還有怨氣,有怨,就說明還在乎,還有愛。
為什麼顧驍隻需一個姿態,就能打敗他兩年時間的辛苦經營?他突然覺得累。
好在此時彭小魚挺身而出,一個大巴掌拍在顧驍背上,“喂,你這個臭男人還真把自己當情聖了啊,麻溜兒滾吧,這裏不歡迎你。”
顧驍苦笑著看著她,“小魚兒,相信我,兩年前我是有苦衷的,現在我獨立了,自由了,再沒有人可以逼我了。”
彭小魚可不管那麼多,“苦衷?好,你先說給姐聽,姐聽了審核過關了,再講給阿綠聽,走走走,”說完橫盛夏一眼,“還不來幫忙?”
盛夏趕緊起身,兩個人一左一右把顧驍又拖又拽地架出去了。
這頓飯顯然是吃不下去了,向東陽拍拍杜思遠的肩,然後跟袁鳴和他女友一起退了出去,覃覃也站起身,小聲說了句:“有需要給我打電話。”就和裴文博一起離開了。葉光明拿起凳子上盛夏和彭小魚留下的包,也追了出去。
偌大的包間裏隻剩下滿臉頹色的杜思遠,和仍舊死死抱著他不住哭泣的沈新綠。
杜思遠又覺得後怕。
如果今天沒有那麼多朋友在場,如果對峙的隻有他們三個人,如果沈新綠不是怕在那麼多朋友麵前傷他的麵子,她是不是就跟他走了?
大概再沒有誰能如他這般了解沈新綠了吧。此刻她正一邊哭一邊恨自己不爭氣,為什麼明明都下決心要嫁了,為什麼明明早就將那個人拋諸腦後,打定主意這一生也不要再跟他有任何聯係了,可他一出現,她的恨意就土崩瓦解,他一說要帶她走,她所有的防備就潰不成軍。
難道這才是愛情最殘忍卻也最動人的一麵?無論你有多恨他,無論他將你傷得多重,無論他是否曾讓你置身天堂又將你狠狠摔到地上,將你所有的希望所有對美好的想象都摔成碎片,但隻要他重新出現,對你招一招手,你便會不顧一切飛奔向他,哪管手上是否已握有小小的幸福,哪管此舉是否會傷到另一個人的心,哪管未來有一天,他是否會再次將你傷到體無完膚。
愛如含笑飲砒霜,冬天飲雪水,即使痛徹心扉,卻叫人迷戀,不舍放手。
第二天沈新綠腫著眼睛去上班,好在她們上班采用輪班製,上一天休一天,小小的遊客服務中心隻有她和另一個女生輪流上班,所以不必擔心該怎樣向旁人解釋自己那對紅腫的眼。
剛打開電腦盛夏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她支支吾吾半天,終於還是承認了錯誤。
原來顧驍是在盛夏的QQ簽名上得知沈新綠和杜思遠訂婚的消息,他又詢問了訂婚宴的時間地點,表示自己隻想遠遠看沈新綠一眼,盛夏一時心軟,就把詳細信息告訴他了。
不等沈新綠罵她她就先搶占有利高度,“阿綠你也不能怪我,想當初你跟顧驍是多美好的一對啊,那時候我們宿舍最早請吃飯的家屬就是他,他甚至細心地給我們每人帶了份禮物,請我們好好照顧你,就憑這點情意,我也不忍心拒絕他啊。我真的沒想到他會這樣……”
沈新綠覺得喉嚨發緊,眼眶又模糊了。
當初,那是多久遠的事情了啊,那時候她還那般天真,那時候她們四個剛剛相識,都以為自己一定能擁有一份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愛情,一定能擁有風光無限牛逼閃閃的大好前程。
不過幾年,如今她們之間,又有誰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呢?
誰都過上了跟夢想風馬牛不相及的生活,平凡普通,渺小得扔進人堆裏就再也找不出來。當初最害怕的庸碌,卻是如今的常態,甚至在麵臨改變的時候,還會害怕萬一連這點庸碌的安穩都丟失了該怎麼辦。
而她們不過剛剛大學畢業。這四年帶給她們的改變竟然如此之大,現實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