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之後,奶奶又在醫院住了幾天,就出院回家了。薑雪微家現在已經搬到市區,不再住在鄉下的老房子了。
搬家的決定是媽媽做出來的。薑雪微考上了C市的名校,芙蓉中學,為了方便她上學,加上考慮到城裏的工作機會更多一些,媽媽在芙蓉中學附近一個老舊的小區租了一套小小的兩室一廳,辭去了鎮上的工作,在C市找了新工作。
剛搬家沒多久,奶奶就病了,好在現在她們一家人住在市區,照顧奶奶也方便了許多。
奶奶病好後,休息了一段時間,閑不住,非要出去賺錢。如今奶奶的手工筲箕已經賣不出去了,她也沒了竹條,便在小區門口支了個小攤,賣春卷。雖然生意清淡,但總歸是有收入的。
薑雪微則在芙蓉中學外的一家奶茶店找到了工作。老板看她長得秀秀氣氣的,手腳勤快,話卻不多,有客人來了她都是微笑迎接的,對她很是喜歡,竟然同意她做完暑期工之後,每天下午放學後以及周末都來兼職。
除此之外,她還找到一份送牛奶的工作。夏天的早上,把一瓶瓶冰涼的牛奶酸奶放進訂奶箱,雖然騎自行車很熱很累,但她還是挺享受這份工作的。
八月過完,九月,開學了。
站在芙蓉中學的大門口,薑雪微深吸一口氣,難免有些緊張。在本省的中學生裏,芙蓉中學的大名應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個學校的本科升學率達到百分之九十幾,所以隻要考進芙蓉中學,就等於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大學的門口。這個學校的精英班更是名聲在外,每年除了出國的那部分學生,剩下的基本都上了清華北大。
當初薑雪微拚命學習,想考這所學校,理由其實很簡單。第一,袁青霜初中就是在這裏就讀的,她不止一次以無比驕傲的口氣提到過自己的學校,還曾經數次提到希望薑雪微以後可以考進來,這樣她們就可以每天一起玩了。第二,薑雪微很早就明白,以她的出身,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將來靠她的力量給媽媽和奶奶好的生活,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但真的考上了,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校門口車多人多,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有家長幫助要住校的孩子搬行李的,其他就算不住校,家長也是親自送到班裏,還要跟老師交流交流,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多得到一些關照。
薑雪微自然是一個人來的。
媽媽忙著上班,哪有空送她來上學,奶奶倒是想來,可她年紀那麼大了,身體又不好,何必讓她來受累。
看著那些被家人簇擁著的學生,薑雪微竟然生出一點點優越感:嗯,獨立的滋味不錯。
她被分到了A重1班。她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自己的班級,報到,安排座位,發書,自我介紹,老師講話,一切都跟三年前剛上初中時差不多,但不同的是,那時候她懵懂無知,身邊也有三兩好友,如今,她孤身一人,來到了完全陌生的環境。
第一天就這樣亂糟糟地過去了,第二天開始正式上課,早上她早早起床,洗漱,吃簡單的早餐,背上書包出門,先送牛奶,再騎自行車趕到學校。
她到得太早,住校生還在做早操,教室裏空無一人。她有種偷來了不少時間的慶幸,趕緊翻出書開始預習起來。
上了兩節課,她走出教室上廁所,從廁所出來,聽見旁邊有人在喊:“喂,葉雲深!”
她驚呆了:他也在這所學校嗎?她狂喜地回頭四處搜索他的身影,果然,不遠處那個穿著嶄新的深藍色和白色相間的校服,漫不經心地靠著欄杆站著的男生,不是葉雲深是誰呢?
自從上次和她一起守著奶奶做手術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麵,她沒有存夠一定數目的錢,也不敢用別的理由聯係他,隻好偶爾在心裏默默想念他。沒想到他們竟然在同一個學校!
對啊,他說他和袁青霜是同學,霜霜初中就在這裏念的,高中自然也繼續在這裏念了,那在這裏遇見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突然見到他,原本十分陌生的學校一下子變得不再陌生,她歡快地走過去,有些俏皮地衝他揮手:“嗨,葉雲深。”
但她的喜悅並未收到對等的回應,葉雲深像是壓根兒沒看見她似的,繼續跟那個男生聊天。她有些尷尬,又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這樣打斷別人談話肯定非常不禮貌,所以他才沒理她。
沒說幾句話,那個男生離開了,葉雲深這才轉頭看了薑雪微一眼,她揚起笑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嗨,你也在這所學校啊,好巧。”
“嗯,是啊。”他冷淡地點點頭,連笑都不笑一下,說,“我回教室了,拜。”也不等她回答,就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班裏走去。
他的冷淡像一把刀,將她滿腔的歡喜割得粉碎,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冷淡,雖然隻見過兩次麵,但在她心裏,他是善良的,溫暖的,像辰光一樣,她已經習慣了他對自己的善意,所以……所以,她有點受傷。
他走進了優班的教室,薑雪微已經聽說了,自己所在的A重1班大多數都是像她這樣,通過刻苦的學習從郊區考上來的,基本上都沒什麼背景,而優班的學生,則都是非富即貴,成績不錯,家庭條件更不錯。
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偏偏因為他前兩次的出手相助,她還產生過一點點可笑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在茫茫人海中,他幫了她,是不是說明他覺得她與眾不同?至少,有一點點特別?要不然,為什麼是她?
現在她明白了,沒有別的原因,不過是巧合而已,如果不是她,換做別人,他大概也會伸出援手。就像他走在街上,往一個乞丐麵前扔了一些錢,那個乞丐是誰,根本就不重要,隻是乞丐運氣好,恰好跪在了他經過的路旁罷了。
葉雲深回到自己的教室,重遇薑雪微的事,他完全沒放在心上。兩次幫她是真心的,他不忍看見她為了奶奶給人下跪,他欣賞她偷偷痛哭之後還要在媽媽麵前故作堅強的擔當和懂事,他同情她,不願看她失去自己的奶奶,但,僅此而已。
他沒打算讓她還錢,也沒想過要再遇見她。即使現在在學校遇見了,對他而言,她也不過是個隔壁班的校友而已,兩人不必產生任何交集。再說,他這個人最怕麻煩,要是她抓著他感謝個不停,被那些八卦的人知道了,不知道得添油加醋說成什麼樣。安全起見,跟她保持距離才是明智之舉。
因為教室在同一層樓,如果有心的話,薑雪微每天都能看見葉雲深。不止葉雲深,還有袁青霜。
如果沒有發生在KTV裏跪求袁青霜那件事,那麼來到芙蓉中學,薑雪微第一個要找的人肯定就是袁青霜。她曾經不止一次向她描述芙蓉中學有多美,她說如果薑雪微考上了,會帶她去哪裏哪裏,薑雪微也不止一次幻想過,跟她一起手牽手走在這所本省排名前三的中學,該有多快樂。
可當她跪在她麵前,她卻任由旁人肆意羞辱她而不發一言時,她就明白,她們之間,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了。人是會變的,感情也是會變的。
隻是,她很難接受這樣的轉變,所以為了不碰上袁青霜,她很少出教室,能不經過優班就盡量不經過。
但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想避開,越避不開。
沒過幾天,出課間操的時候,袁青霜就看到了薑雪微。
她有些意外,走上來跟她打招呼:“微微,真的是你?”
“嗯,我考上了,在A重1班。”薑雪微露出一個笑容。真的麵對麵碰上了,她才發現,其實能在這裏見到袁青霜,她還是覺得親切。
“我在優班,咱們就在同一層樓,你下課可以來找我玩兒啊。”袁青霜看著她,“上次的事,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了,”她連忙擺手,“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對你,我永遠都是感激的。”說完這些話,她又有些驚訝,驚訝自己也會言不由衷了。
是啊,她不生氣,她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生氣呢,袁青霜又不欠她什麼,她資助了她這些年,反倒是自己欠了她很多。她不借,本來也沒什麼,但她的冷漠和疏離,讓一直把她當成很好很好的朋友的薑雪微,很難過。
因為難過,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這個朋友,怕見麵了會尷尬,所以她才會躲著她。
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但袁青霜聽了倒是很滿意,上前來挽住她的胳膊:“跟我不用這麼客氣啦。”
正膩歪呢,葉雲深從旁邊路過,袁青霜伸手拉住他:“阿深,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小時候的好朋友,薑雪微,就是我一直在資助的那個,我曾經跟你提過,你應該有印象的吧?”
葉雲深勉強點頭:“嗯。”
一直沒說話的淩樂終於插上話了:“上次她來KTV找青霜借錢,你也在呀,還記得嗎?”
雖然這一切葉雲深早在KTV那次就已經知道,而且還瞞著眾人幫助了她,可聽到她們在他麵前不斷地提到資助,借錢,薑雪微還是有些難受。
她們的話,像是在反複提醒她,她跟她們是不同的,她是低人一等的。
雖然窮,但薑雪微一直還算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子,她從不因為貧窮而自卑,從不仇富,從不怨天尤人,因為媽媽和奶奶都十分疼愛她,所以她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但這一刻,她過去的認知被殘忍地打破了。窮就是窮,哪怕被愛,哪怕親情富足,也不過是個需要人資助,在親人病了時拿不出醫藥費的窮丫頭罷了。
她突然沒有繼續交談的欲望了,她隨口說:“馬上要做操了,我先回我們班了,拜拜。”說完就倉皇地逃離。
回到自己班的隊伍裏,她心不在焉地做著廣播體操,轉體運動時,忍不住在茫茫人海中搜尋葉雲深的影子,但人太多,她又還不熟悉班級的區域劃分,草草看了幾眼,沒找到,隻得作罷。
她不願意承認,她之所以這麼難過,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葉雲深。他對她的冷淡,明明幫過她兩次卻裝作不認識,他和袁青霜淩樂三個人與自己之間那天然的界線,這些都衝擊了她從前擁有的小小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