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忠源盼望的湖南援軍終於陸續抵達南昌。8月22日,夏廷樾統帶一千三百人抵達永和門外紮營。羅澤南和朱孫貽的一千二百人於8月24日抵達南昌外圍,駐紮在得勝門外的七裏街。江忠淑的一千名新寧勇也在同時開到,在章江門外紮營。
與此同時,太平軍也有援軍新到。8月26日,他們的七十多艘戰船從下遊駛到河幹停泊。
江忠源不是遷延避戰的司令官,援兵一到,立即部署攻擊。8月28日,官軍分七路進攻。廣勇與江西勇、南昌勇從空心炮台出兵,進攻得勝門外的敵營,太平軍派出幾百人迎敵。耆齡和祥麟在城牆上指揮守軍開炮,壓製太平軍。這路官軍與太平軍打成平手,太平軍三進三退,攻防雙方各自回營。
九江營等正規軍從永和門外湖岸一路進攻,新寧勇、辰州兵和撫州兵從章江門外分兩路進攻,太平軍都堅伏不出,官軍隻得撤回。
此次出擊,最激烈的戰場在七裏街。音德布統帶雲南營,朱孫貽帶領湘鄉勇,王坤帶領鎮筸營,加上川勇和貴勇,總共二千八百人,來到永和門東北,分三路進攻七裏街敵營。
太平軍出動三四千人迎敵。羅澤南帶湘鄉勇首先出擊,雲南兵隨後。鏖戰良久,太平軍後撤。羅澤南不知是計,揮軍追殺,直抵敵營。羅澤南見到太平軍紛紛上船,心中大喜,令部隊焚燒船隻,搗毀敵營。忽聽一聲炮響,二千多名太平軍從左邊山後抄出,側擊湘鄉勇。羅澤南反身抵抗。太平軍又從右邊營後抄出一千多人,湘鄉勇腹背受敵,頓時亂了陣腳,紛紛逃走。千總楊受春等人當即陣亡。
太平軍乘勢撲來,領隊的湘鄉書生拚死搏殺,羅信東、羅鎮南、易良幹和謝邦翰四人戰死,太平軍緊追不舍。陣亡的四位書生都是羅澤南的弟子,雖然他們不怕死,卻無法約束部隊。幸虧武生楊虎臣率部奮力橫截敵前,勉強抵擋一陣,才保住了湘鄉勇主力。經查點,雲南兵陣亡三十二名,湘鄉勇陣亡八十一名。
湘鄉勇一方的記載未將這一仗寫得十分狼狽,但實際情況卻是很糟。這場戰鬥除了楊虎臣的拚死截擊以外,隻有一個亮點。李續賓在敵軍追殺時存了一個小心,令李存漢等一百六十人埋伏下來,等到敵軍追過去以後,從敵軍後背攻擊,擊斬三十七人。
李續賓發起的偷襲打亂了太平軍的陣腳,太平軍的追擊受挫。此舉救了羅澤南一命。他趁亂躲進一戶百姓家中,幸免於難。夜晚,李續賓和李續宜率領鄉勇四處尋找,多方打聽,才把羅澤南找到,接回營內。
我們在《湘軍記》中找不到羅澤南避難的記載,也就看不到李續賓兄弟智救老師的功績。這段故事未入史冊,也許是由於李續賓兄弟得罪了史家。據說李氏兄弟發跡以後,《湘軍記》的作者王闓運到湘軍軍營中四處募捐,李氏兄弟對他頗為冷淡,他們的英雄事跡因此而很少見於作者的筆端。王闓運的寫作態度跟現代媒體頗為相似,不付廣告費就不給你做宣傳。如果你惹惱了他,說不定就會筆下打人,給你弄點難聽的弦外之音。
第二天,湘鄉勇後撤三十裏,收集潰卒,整頓營伍。
湘鄉勇的這場敗仗很快就傳到曾國藩耳中。曾國藩嘴角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微笑,令人莫測高深。書生帶兵打仗有優勢,重謀略就是其中的一條。但書生又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膽子小。最令人不放心的是,他們真刀真槍幹起來,會不會怕死呢?湘鄉勇在南昌第一次跟太平軍較量,仗是打敗了,但書生似乎都不怕死。有人戰死了,其餘的還在堅持,說明書生帶兵打仗是一條能夠走通的路子。
王錱聽到這個消息,反應完全不同。他捶胸頓足,悲憤不已。死去的四個人都是他的同學好友。他沒能增援江西,已是有些悔恨。如今好友死了,他還活著,他總得為死者做些什麼。他鐵下心來投身於這場內戰,恐怕這是一個主要的原因。
對於湘鄉勇的挫敗,江忠源也未放在心上。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能因為一點失利而放棄作戰部署。8月30日,官軍又照原路發起攻擊,江忠源和劉長佑親自出城督戰。戰鬥結束後,江忠源和劉長佑會見湘鄉勇將領。
他們把來自家鄉的援軍將領接進城內,張芾、陳孚恩和黃讚湯舉行盛大宴會,招待江忠源、羅澤南、劉長佑、李續賓一幹湖南將領。張芾舉杯祝酒,顯得頗為激動,對江忠源的家鄉人說:“四君子在此,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江忠源走到羅澤南身邊,輕聲說道:“我今天察看地勢和水道,發現貴軍營壘與賊營之間路多阻隔,貴軍可否移營進逼賊壘,以便攻擊?”
羅澤南說:“岷樵兄高見,澤南遵命。”
廬陵人黃讚湯與李續賓舉杯暢談,大有相見恨晚的樣子。此人是刑部侍郎,道光十三年(1833年)的翰林,在城內協助張芾料理軍務。他比李續賓年長十七歲,卻看中了這個年輕的布衣,願意與他深交。此事傳出,世人詫異,也認為難得。可見李續賓的個人魅力不小,其“道德光輝”使人心折。李續賓家裏存留著二人的結交書,這段故事出自黃讚湯長子黃祖略之口。
江忠源回到桌旁,大聲說道:“忠源不才,有個想法,求教於諸位。粵匪從湖北、安徽轉陷江南,沿途擄掠民船,數已逾萬。自九江以下,江路一千幾百裏,賊船往來停泊,官軍無敢阻攔,金陵、揚州、鎮江等處都是兩麵憑江,官軍雖並力攻圍,但賊得水陸兼護,以牽掣官軍兵力,故欲克三城,必須肅清江麵;欲肅清江麵,必先製造戰艦,以備攻擊。”
郭嵩燾問道:“岷樵兄以為何處製備戰艦為好?”
“愚見以為,應當奏請皇上,令四川、湖北、湖南各省督撫,依照廣東拖罟船的樣式製備戰船一百餘隻。這種船容量大,每艘可載五十人。另叫廣東督撫購備一千多門大炮,三百斤和五百斤重的各備幾百門,限期三個月製造裝備完畢,陸續駛到武昌,以備調遣。這個建議,我已向皇上奏報。”
郭嵩燾又問道:“若是三個月內粵賊已被剿滅,豈不是多此一舉?”
江忠源搖搖頭說:“官軍在如此短期內擊敗粵賊恐無指望。即便能在此限內完事,這些戰艦可以分配給沿江水師各營,大大充實水師力量。何況粵賊船多,失敗之後,定會向遠處逃竄,官軍必須沿江搜捕,不能不用戰艦。”
羅澤南又問道:“戰艦造齊以後,水師官兵從何而來呢?”
江忠源說:“戰船炮位限期造好之後,朝廷可以調集福建、浙江和廣東三省的水師營兵,同時招募廣東水勇,扼守長江天險,與逆賊開戰。這樣一來,隻要找到機會,就有力量發起攻擊,而在防堵時也能依營據險,以壯聲勢。不過,造船必須挑擇幹員,募勇必須選擇良將。忠源已向朝廷推薦夏廷樾、俞文詔和勞光泰三人。若令他們監督造船,必能辦理妥速。張敬修和林福祥都是廣東人,熟悉購炮雇勇之事可以委任他們辦理,然後督率艦隊趕赴江蘇,聽從調遣。”
鄧仁坤在一旁說道:“此言甚是。我們必須有一支水師,才能對付逆賊的戰船。鄱陽縣的知縣沈衍慶辦事果斷,很有謀略,可以令他率領所部一千人,準備一些船隻,在稻草裏麵埋藏火藥,從水上襲擊逆賊。”
張芾一聽此言,連忙阻止:“沈衍慶的團勇不悉水戰,不可冒險。城內守軍已經不多,我們不能再損兵折將了。”
鄧仁坤心想:你不讓沈衍慶去辦理,我可以將幾十艘運糧船改為炮艇,招募水兵,扼守進賢門,以保餉道的暢通。
幾個湖南人在江西的省會慷慨激昂地議論國家軍務,令在座的江西大員欽佩不已。此次夜宴,大家盡歡而散。
第二天,羅澤南遵照江忠源的部署,令湘鄉勇逼近敵營駐紮。部隊正在紮營,太平軍蜂擁而來。湘鄉勇因幾天前損兵折將,個個同仇敵愾,誓死報仇,打得頗為勇猛,但因失去了四名指揮官,部隊調度不靈。幸虧太平軍交手之後便撤回營內,城內練勇又從空心炮台出兵誘敵,炮台上開炮掩護,斃敵頗多,沒有造成更多的損失,但官軍也未敢直趨敵營。
羅澤南和李續賓在戰鬥間歇總結經驗。李續賓說:“我軍初戰即敗,士卒臨陣脫逃,究其原因,除營官陣亡以外,主要是指揮係統不夠靈敏。羅山老師,我覺得應當縮小作戰單位,明確統屬關係。”
羅澤南同意他的意見,將剩下的一千一百人分解為兩個營,羅澤南指揮一個營,叫做“玉字中營”;李續賓指揮一個營,定名為“右營”;留在湖南的湘鄉勇則定名為“左營”。
如此劃分之後,各營都成為獨立作戰單位,互相沒有統屬關係,各營的長官無法指揮其他營。這時候,湘鄉勇的士卒也出現了體製差別,分為公有製和私有製兩種。中營和右營各有三百六十人吃官餉,享受公務員待遇,餘下的四百人稱為“餘勇”,由羅澤南與李續賓兩人募捐來養活他們。這四百人都歸李續賓指揮。換言之,羅澤南管轄著三百六十名吃官餉的士卒,李續賓管轄七百六十人,其中三百六十人吃官餉,其餘四百人靠募捐養活。
這兩個營的湘鄉勇打出了“湘軍”的番號。湘軍這個名稱,就是從這裏開始。異軍突起,從此載入史冊。
湖南人的軍隊當時還有幾個分支。江忠源所部起於烏蘭泰麾下,累次增募,擁有四千人,兵力最為強盛,自稱“楚軍”,比湘軍名氣更大。此時曾國藩在衡州創建水師,正在進行之中,一時還不能投入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