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去往華沙的航班,她才知道,千曄那夜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八卦網站繪聲繪色地講述了這樁豪門恩怨。說的是三年前,原本將與名媛孟瑤結婚的千曄,因突然罹患惡性骨瘤,被孟瑤的父親毀了婚。商人們都市儈,既然是利益婚姻,自然會選擇健康的那一個,因此孟瑤的父親為她選擇了千曄的弟弟。孟瑤本就傾心千曄,為此大哭大鬧,做了許多蠢事,卻還是被迫走入了這場聯姻。
然而千曄的弟弟卻不太幸運,剛結婚一年,便死於遊艇事故。孟瑤成為遺孀,孟父張羅著她再嫁,她卻抵死不從,一個人賭氣似的住在與亡夫的故居。
直到最近,不知孟先生為何突然想通了,竟然答應把女兒嫁給了千曄,消息一經傳出,嘩然巴黎華人商圈。
邢雨關掉手機,麵上無甚表情。
隻不過覺得,原來如此。
也不過如此。
結局並不會有什麼不同。
她知道這些早一點、晚一點,他都是她的丈夫。
邢雨回到巴黎時,已是那一年冬。
她在華沙做了一段時間醫生,免費為當地的貧民看病,在那些人清澈感恩的目光中,她感到靈魂的戰栗。在成年後,在她的人生被上帝撕裂又縫合後,她終於找到了真實的生活的價值與意義。
隆冬,邢雨終於回到巴黎,正式入職了一間私立醫院。
她曾以為,這一生再也不會見到千曄了,直到那個男人出現。
當她被護士叫到護士站,說有人找她,環顧四周,看到那張曾在手術台上見著蒼白的臉孔時,她其實已有了一些預感。
所以當他用藏在懷中的刀刃,刺入她的身體時,她一點都沒有慌張。
“為什麼不放任我死掉?”男人的聲音淒厲得仿佛在滴血,“你不知道,活下去對我來說,有多殘忍。”
“不,”雖然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失,但她依然堅定地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按住他握著刀柄的雙手,“你錯了,死去才是真的殘忍。你知道嗎?你的公司氣數已盡,如果不是千曄收購,也會是其他人來收購。他給你的,比你應得的,多出一倍。”
還是說出來了……她喘著粗氣歎息,頓覺可笑。
這些話,若從她的口講出來,她還怎麼好意思裝下去。
果然,聽罷這句話,那個男人的手有了一瞬間的鬆動,下一秒,便被及時趕來的保安製服。
邢雨閉上眼時自嘲地笑了。
千曄來的時候,她剛從手術室裏被送出來。
四周很靜,她睜開眼,就看見那個平日裏陰沉冷漠的男人,臉上滿是她所陌生的慌張與恐懼。
她覺得有點意思,抿唇笑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沉默著。
邢雨也就幹脆偏過頭,不再看他,良久,冷聲道,“千先生,你的太太有多厲害,你應該比我清楚。”
他站在那裏依然沒動,她又像想起什麼似的,不緊不慢地添了一句:“對了,聽說惡人都長命百歲,想必你也一定能活得很長。”
說罷,她再也沒有回頭。
不知過了多久,邢雨聽到了房門闔上的聲音,她長長籲了口氣,悄悄望了一眼窗邊,眼底漸漸浸出一絲潮濕的淚意。
那裏放著的,是一束一早枯萎的水色風信子。
這便是這段惡緣的全部了。
一早她就明白,他們不是一路人。
真奇怪啊,從前她覺得與那個男孩子不是一路人,如今想來,隻是年少時一種執著的不信。而等到成年後,她才明白,何謂真正的不是一路人。
就是兩個人站在彼此麵前,明明心中敞亮,卻恨不得裝得,比誰都蠢。
她想起在北京的最後那天,她在廚房做飯,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下意識叫了一聲,他滑著輪椅慌慌張張地衝進來,整個人因此摔倒在地,狼狽不堪,四目相對間,沉默早勝過萬語千言。
還要問嗎?為什麼他會要她來這裏。
這世界最高明的騙子,是要騙過自己。
好在,她演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