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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給林達西打電話是在漫展之後的第二個星期,我十分不矜持地說請他吃飯,為他上次幫我的事情道謝,卻不想得到的是他直截了當的拒絕。

“你說,你說吧,我也沒想怎麼樣,不就是想請他吃個飯嗎?又沒想對他怎麼樣,怎麼拒絕得這麼徹底!”李婉正在做功課,我站在陽台打電話給李繆繆吐槽,冷風讓我打了個哆嗦,“我總覺得他像變了一個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和後麵兩次真的很不一樣。那時他雖然話也不多吧,但至少不像現在這樣……”

“陰沉?”李繆繆即時填充了我空虛的詞庫。

“對,陰沉,你也有這種感覺對吧!我真懷疑他的皮囊下是不是換了一個靈魂。”

“那又關你什麼事?”李繆繆打斷我,“你不是對那個林什麼有所圖謀吧?你搞清楚他和你姐的關係沒有?上次見麵我就想說了,他們看起來好像是男女朋友。”

我頓時語塞。

“如果他是你姐男朋友就算了吧許寶榛,天涯何處無芳草!”李繆繆卻不想放過我,語氣從懶洋洋突然轉化成教務處主任般的語重心長:“我說,許寶榛,你們兩姐妹的關係怎麼這麼糟?說出去是親姐妹也沒人信,真比陌生人還糟糕!”

“我難道沒有告訴你,我和許寶桐不是親姐妹嗎?”

許寶桐是我的姐姐,或者說,名義上的姐姐。

她隻比我大一歲,是三歲那年來到我家。

我並不清楚許寶桐的身世,在小時候,我一直以為她和我一樣是姚琳女士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後,後來再長大一些,鄰裏間的閑言閑語中聽說自己的姐姐並非父母的親生女兒時還不信,梗著脖子與人辯駁。再後來,直到我們都懂事,我才知道她是許知同誌戰友的女兒,父親因公犧牲,母親丟下才幾個月的她改嫁,一直照顧她的奶奶又去世了,所以許知同誌將她抱回家領養。

這並不是影響我們關係的主要原因。

我周圍的同學幾乎都是獨生子女,有個姐姐,還是個漂亮優秀的姐姐讓我在同學之間顯得特別有麵子。即便她不是我爸媽的孩子,可在我有記憶開始,她已經是我們家庭的一員,從小一個被窩,一起長大,我對她的依賴仍舊是存在的。得知這事後,我更是加倍對她好,唯恐說錯話將她刺傷。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是上了小學之後,她一次次滿分的成績和我亮了的紅燈對比?還是姚琳女士言語中恨鐵不成鋼的一字一句的“你看看你姐姐”、“你成績要是有她一半好我就該去燒香拜佛了”、“你真是不爭氣”?又或者是小提琴的老師的目光在她和我之間徘徊了許久,然後麵露難色地勸我下周還是別來上課了?

我始終想不起,我對她的怨念何時滋生。

我記得特別清楚,大概是在九歲的時候,姐姐過生日,姚琳女士給她買了一個大蛋糕。我們的生日相差不久,我生日隻得到了兩個雞蛋,而她卻有一個大蛋糕,這讓我特別的憤怒。於是我當著所有人的麵質問媽媽,到底誰才是她的親生女兒?為什麼對親生女兒那麼差,而對別人家的女兒那麼好?這對我公不公平?最後我得到的是許知同誌的冷臉和姚琳女士的一頓好揍,而以往我做錯了事挨打總會替我求情的姐姐卻紅著眼眶站在一旁看,沒有勸解,隻是緊緊地抿著唇,冷冷地看著。

我們沒有明麵上的爭吵,但我的心裏已埋下了怨恨的種子。我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應該為我求情,即便我說錯了話,她也應該原諒我,因為她是我的姐姐,她應該讓著我。

可是她沒有,她甚至在我躲在被窩裏哭的時候沉默冷靜地在一旁拉小提琴。

那之後我與許寶桐進行了一次為期一個月的漫長冷戰,最後是如何和好的我記不得了。總之很快,我們又回到了以前那樣,還是一起上下課,一起回家,一起做作業,一起去上補習班,看起來與從前並沒差別。但我再也不會半夜鑽到她的被窩,不會再拉著她的手可憐兮兮地叫姐姐,不會在被媽媽揍的時候躲到她的身後。

我們之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條小小的裂縫,它在時光裏慢慢地擴大,最後裂成鴻溝。我們變得陌生、客氣也疏遠。

而我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不說話,我想不起了,也不願再去回想。

四月初的周末,我回了一趟家。

橋江大學離家隻有三個小時車程,姚琳女士對我的要求是兩個星期回家一次,我總是拖了又拖,仔細一數,我一個學期回家的次數一隻手就可以數完。

四月九日是祝老將軍的生日,在過去的許多年,我都會隨許知同誌去祝壽。就在幾天前,祝融還特意打電話告訴我,老爺子要生日了,他要回家,會順便來接我。

我下樓時祝家的路虎已經停在寢室樓下,而我沒想到的是,坐在車裏除了祝融,還有許寶桐。

我從車窗玻璃看到自己陡然變得僵硬的表情,但僅是一瞬,它就變得自然。我越來越佩服我自己的演技。司機幫我將行李放進尾箱,我鑽進後座,喊了聲“姐”後在許寶桐身邊坐下。她朝我笑笑,遞給我一瓶未開封的水:“要不要喝水?”

我其實是口渴的,但還是搖頭。

“怎麼那麼慢,等了你好久。”坐在副駕駛的祝融說話時頭也沒回,他的頭發長了一些,像刺蝟一樣豎著。

“我又沒叫你等我!”我低聲抱怨著,他似乎沒聽到,依舊低頭玩手機。

從博陵大學回家是兩個小時路程,從橋江大學回去則要三個小時,以往回家大多是我自己回去或搭易揚的順風車,我也知道祝家派車接祝融回去時大多會捎上許寶桐。隻是這一次我沒想到他們繞一圈來接我車裏還坐著許寶桐,如果知道,我寧願自己坐車。

在這三個小時車程裏,我都是沉默的,司機沒有放音樂,車廂裏隻有祝融和許寶桐說話的聲音,偶爾伴隨著幾聲笑。我埋頭玩手機遊戲,耳朵卻灌滿了他們的聲音,他們說著新近的娛樂新聞,他們聊起了博陵的大事件,他們又說起了彼此的最近。我是偷窺者,也是局外人。

我從包裏掏出耳線,音樂築起了高牆,把我和他們阻擋開來。

偶爾抬起頭時,才發現許寶桐已經停止和祝融的對話,正低頭發短信,十指如飛,麵帶微笑。我的腦海裏忽然浮現林達西瘦削的蒼白的側臉,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抬頭去看祝融,卻對上後視鏡裏那雙明亮的眼,它微微眯著,我腦海中自動補全祝融此時的表情:微眯著眼睛冷笑。

我迅速收回視線。

剛推開家門,便聞到一股鮮醇的香,廚房裏的許知同誌聽到響動,從廚房探出頭:“回來啦,先去放行李,然後洗手吃飯。”

許寶桐應了一聲,拉著箱子進房間,隨手關上了房門。

我站在熟悉的房子裏,想起自己已經兩個月沒回家,鼻子微微發酸。許知同誌弓著身站在湯鍋前試味,他似乎比上次見麵更瘦了,白發也多了不少,那隻受過傷的腿微微地屈著。我揉揉鼻子,喊了一聲“爸”。

“怎麼了?在學校有人欺負你嗎?還是又和姐姐吵架了?”他蹙眉,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幾道淺淺的溝壑,像幹旱的龜裂的土地。我出生時許知同誌已經三十二歲,而現在我才發現,他真的老了。這個認知讓我感到悲傷,他卻仍將我當成小孩子,不安地問東問西。

我沒說話,扯開了話題:“爸,我好餓,有什麼東西吃嗎?”

“有,剛做好了椒鹽蝦。”

當我朝餐桌上的蝦伸出手時,一聲尖銳的淒厲的呼喝打斷了我:“許寶榛,你幹嗎?一個女孩子怎麼那麼沒家教,誰教你偷吃的!”

我猛地縮回手,轉頭便看見姚琳女士站在玄關,她穿著黑色連衣裙和大衣,高跟鞋才脫了一半,她化著精致的妝,眉才剛修過,粉底也打得均勻,飽滿的唇妝讓她的唇看起來柔潤紅豔,此時,它正吐露出不堪的、令人煩躁的語言:“許寶榛,你啞了嗎?我和你說話呢!擺著一張臉什麼意思!還有你,許知,你看看你的女兒,你看看她哪裏有一點女孩子該有的模樣,都被你寵成什麼樣子了!”

許知同誌站在昏黃的燈光下,努力挺直他的背。

我慢慢地垂下手,走向房間。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曾把我媽比喻成可愛的迪士尼卡通形象—唐老鴨,並非長相有相似之處,而是她和它一樣,發出的永遠是聒噪的、刺耳的、令人煩躁的聲音。

我從祝老將軍那兒聽過許知同誌的故事:他高大帥氣,有勇有謀,喜歡他的女人可組成一個足球隊,姚琳女士就是其一。可惜他為了救上司被壓斷了腿。退伍後,他養了一年傷,卻不願接受別人的幫助和饋贈,找了份保安的工作。那些愛慕他的女孩都走了,隻剩下我媽,而父親不願拖累她,始終沒給回應。她便一直等,等到了三十歲,終於等到了他的求婚。

我其實一點都不相信這個美好的愛情故事,在我的記憶裏,姚琳女士永遠是刻薄的,歇斯底裏的,祝老將軍口中的溫柔已被歲月磨成砂礫。大多時候,都是她在絮絮叨叨數落我的不懂事,抱怨我爸的無能,而許知同誌從不反駁,隻是坐在沙發裏,安靜得如一個局外人般看著這場戰爭。後來姚琳女士與人合夥開了一個小小的投資公司,他也失去保安的工作,在家打理家務,這樣的戰爭更是頻繁,更是劇烈。

他年輕時多麼高大帥氣我不知,我隻覺得他比同齡人老了十歲不止,溫和的笑看得我心裏十分難受。我甚至對他說過,和媽媽離婚吧,我願意跟著你。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發脾氣,這個從未大聲嗬責過我的男人胸膛起伏不定,氣得臉都紅了:“她是你的母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許寶榛,我要你收回那句話,立刻馬上,我不希望再從你嘴裏聽到這樣的話。”

那是我的父親,我最愛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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