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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遇見

我朝她笑了笑,但我們不還是重逢了嗎?

那時我堅信,世間的每一次相遇都會重逢,或是在夢中,或是在來世,或是在明天轉彎的路口,那個你覺得永遠不可能遇到的人,他會峰回路轉地出現。

01.

有時候機場可以從側麵反映一個城市的繁華程度,博陵機場此時就像一個大型的購物廣場,喧囂、熱鬧。

無數遊客舉著手機、相機、自拍神器甚至比臉盤還大一圈的iPad在拍照留念。背著愛馬仕或香奈兒包的女士們的行李便是手中的購物袋,高跟鞋與地麵摩擦奏出“哢噔哢噔”的單調音節,吸引著投往她們精致錐子臉的目光。各種膚色的遊客擦肩而過,他們用屬於自己的語言與同伴交流,時不時揚起手表達內心的澎湃,激動的原因可能是看到對方身上新款的大衣,也可能因為剛墊的鼻子被莽撞的小夥撞歪了。

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在博陵機場落腳後,剛開手機,我還來不及看清時間它便在手心瘋狂地震動,想到這一周以來姚琳女士以每兩個小時一個電話的節奏的身心攻擊,我就恨不得將它扔進旁邊垃圾桶。

好在,這並非來自姚琳女士的電話,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是:祝融。

我鬆了一大口氣,正想接聽,手機鈴聲卻戛然而止。我還沒來得及反撥回去,那個清澈的聲音已越過重重疊疊的背影,準確無誤地朝我襲來。

“寶榛。”

我驚喜地抬起頭,恰好對上祝融明亮的眸,他微笑著重複了一次我的名字:“許寶榛!”

“你怎麼來了?”我並沒有告訴他飛機班次。

他穿著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但一米八的身高、帥氣的圓寸和筆直的站姿讓他在人群中顯眼而突兀。此時,他正倚著機場的免費網絡電話,LED廣告牌襯得他愈發光亮,隔著過往的旅客和保安,我仍舊能強烈地感受到來自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蠱惑人心的濃烈荷爾蒙。

我拖著行李朝他走去,他自然地從我手中接過,輕描淡寫:“不是發了朋友圈說今天回來?可憐兮兮的口氣,我怕你打不到車在機場哭,丟人!”

“你等了很久?”我諂媚道。

他回頭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也沒有很久,也就兩個多小時。”

“噢,這可不關我的事。”我站直了身體,嚴肅道:“對於飛機晚點這事,切勿大發脾氣影響大氣層的穩定!要知道,飛機不是我們在遙控,它要晚點,我們有什麼辦法呢!”

我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撒嬌般地晃了兩下:“不過,祝融哥哥你對我的好我不會忘記的!我會報答你的!”

祝融朝我翻了個白眼,卻沒有掙開,而是像紅外線將我自上而下掃描了一遍,目光落在我的右腳:“你這腳是怎麼回事?一個星期不見,走路姿勢都變了?”

我的氣勢又弱了一半:“這不是去九鷹山旅遊嗎?下山的時候滑了一跤,扭到腳,看了跌打傷科,已經快好了。”

我已從他嚴肅的神色裏解讀出幸災樂禍的性質:“不會瘸吧?”

“不過是一點小意外,已經快好了!估計除了您的火眼金睛,也沒人能看出來了!”

“這麼蠢還學人家旅遊,也不怕增加國家旅遊局的負擔。”祝融帶著嫌惡和鄙夷,腳步卻放慢了不少,“走吧,瘸子,再不然回去晚了。”

我跟在祝融身後,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出口處熙熙攘攘都是陌生的麵孔,並沒看到那個人。我有些失望,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氣,卻被身邊的祝融捕捉到:“這麼戀戀不舍,留下來過夜吧!”

“滾!”

目的地是橋江大學。

橋江大學在博陵橋江區,博陵機場在新洲區,兩地直線距離40.1千米。

在這兩集情景劇的時間裏,我再一次接到姚琳女士的電話,她絮絮叨叨在電話那頭數落了我整整半個小時才依依不舍地掛斷。姚琳女士的脾氣不好,這些年愈發糟糕,一點小事都能讓她暴跳如雷,這次我出門旅遊,她鍥而不舍地每天給我打十來個電話發泄內心的不滿。

掛了電話,我垂頭喪氣地坐在座椅上,卻聽到祝融一聲嗤笑。

“笑什麼!我這麼悲慘了你都不同情一下還笑我!我差點都回不來了,你有沒有同情心,是不是朋友!”

“笑你活該,好好的日子不過,旅什麼遊,裝什麼文藝女青年!”

說到這件事,要追溯到一個星期前我剛洗完澡的深夜,當時我正哆哆嗦嗦地吹頭發卻接到了姚琳女士的電話。

“這周末你姐生日,記得回家。”姚琳女士單刀直入,沒有一絲鋪墊。

“我這周有事。”我想也沒想就拒絕。

“你能有什麼大事?學校離家這麼近,一個月也沒見你回來一趟!周末又沒有課,能有什麼事?”

“我怎麼就不能有事了?”

我們的對話永遠不能平靜地進行,她總是輕而易舉就使我暴跳如雷。

“是啊,你是有事,無所事事!你要不回來,我直接去找你!”

扔下這句話,姚琳女士直接掛了電話。

我原本是打算這一周回家的,但姚琳女士的電話和態度讓我產生了反叛情緒,我突然對那個叫做“家”的地方產生了厭煩。那種名為不甘的憤怒情緒很快把我積攢了一個月的想念打敗。

我頭昏腦漲地坐在椅子,煩躁地翻著書,又恰好看到門縫裏不知道何時塞進來的小廣告:九鷹山雙飛七天遊,驚爆價1599,隻要1599。當時我大腦一熱,咬咬牙,直接拿了當月的生活費,雄赳赳氣昂昂地報了這個旅遊團,與我媽抗衡。

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旅行團才是我真正悲慘生活的開始,宣傳單上說的是入住四星級酒店正餐八菜一湯,結果是入住的酒店名字叫四星級,八菜一湯是米粥湯加上八個盛在小碟子裏的小菜,有兩個還是重複的。不僅如此,行程所說的驚險豪華是導遊直接將我們帶到紀念品專賣店蹲守兩天,不買便不能出門,足夠驚險。第三天好不容易去爬了九鷹山,我卻在下山的時候滑了一跤,往後四天直接躺在酒店裏修身養性。

我憤恨又惱怒地敘述完,祝融臉上的幸災樂禍沒有半點鬆弛:“早知道回家幫你姐過生日不就得了,現在可好了吧!”

我趁他不注意扔了個白眼,嗤道:“就是早知道,我也不回去,決不妥協!”

他又笑了,有些無奈:“你是和誰在慪氣?”

“我這不是慪氣!”我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語氣也頗不耐煩,“唉,和你說了你也不懂!”

馬路兩旁的梧桐正飛速地倒退,路燈車燈相互輝映。我從後視鏡裏看到祝融那張精致的臉不知何時已沒了笑,他微微抿了下唇:“許寶榛你何必這麼草木皆兵,再怎麼說也是你媽媽,她叫你回家赴個生日宴,怎麼跟上刑場一樣?”

“別說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家的情況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媽心裏有我的位置嗎?她的女兒隻有許寶桐一個,我連她的頭發都比不上。”我努力忽視心裏那愈演愈烈的不快,把手擋在額頭,遮住從車窗外透進來的燈光,“她總希望我能和許寶桐一樣優秀,可惜,我是許寶榛,我做不到。”

“許寶桐是你姐姐。”

“她才不是我姐!”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車廂的氣氛一下冷了,在我說完那句話後,祝融沒再接話,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落下陰影。他的臉上沒有笑,麵無表情的他看起來有些冷峻。

這種極少有的沉默讓我感覺極其不舒服。

像往常的每一次,我們之間隻要提到許寶桐氣氛就會變得尷尬而敏感。我的抱怨、我的不滿和厭煩最終都會在他的勸解中變成沉默,以及連我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憤怒。

若是平時,我會插科打諢開個玩笑來緩解此時的尷尬,但現在,我卻什麼都不想做。那個疑問像飛鷹在我腦海中盤旋了幾圈,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

汽車行駛在大霧中,車燈將空氣中的灰塵與顆粒照得清晰。

有個念頭忽地在我的腦海中閃過,它和從前的千絲萬縷連接在一起,像一串被點燃引線的鞭炮,火苗舔舐著空氣,就要爆炸了。

祝融將我送到寢室樓下已過了門禁時間。

“你現在回學校?”

“不了,太晚,我去易揚的公寓。”祝融把行李箱遞給我,朝我揮揮手。

易揚是我們的朋友,也是祝融的合作夥伴,去年從美國回來後就和向來對網遊感興趣的祝融合夥搞了個遊戲研發工作室。因為還在起步期,員工除了他倆就是祝融學校的兩個師弟,為了節省費用,就把易揚的公寓當成了工作室,那也是我們平時聚會的根據地。

在祝融連人帶車消失十分鐘後,我終於等來了開門的宿管阿姨,她的臉色比黑夜還要濃重,眼神比聊齋裏的女鬼更幽怨幾分,我低眉順耳地在她的念叨中逃回六樓。

我住在學校分配的四人寢室,但事實上真正住的隻有兩人:除了我,隻有每天往圖書館鑽的學霸李婉。另外兩個姑娘一個家就在學校附近,每天走讀,另外一個女孩則是在校外租了房子,僅開學那天來過一次便再也沒出現。住宿費與學費一起繳納,即便你不住學校也不會退錢,隻會讓房子空著,浪費資源。所以,自始至終寢室隻有我們兩個。

雖然比不上祝融在博陵大學兩室一廳的教師公寓,更別說易揚在我學校附近別墅一般的豪華公寓,但兩人住四人間已讓我在寢室樓刷了足夠的仇恨值。

回到寢室,李婉已歇息,我怕將她吵醒,囫圇洗了個澡就上床。

將睡未睡時,我的腦海裏一直回響著祝融那句話—她是你姐姐。

他的聲音是少有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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