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亞嫻看著夏梔手上的那根跟老太太一模一樣的拐杖,心裏騰出一股難以抑製的酸味。
就在這時候,蕭靜感覺到一邊的肩膀突然往下麵墜,老太太竟然暈倒了,他大叫道,“快叫醫生——”
一時間,兵荒馬亂,醫生跑過來檢查老太太的情況,作了個簡單的檢查,“情緒波動大,刺激過度造成的,心律有點紊亂,沒什麼大礙,等患者醒來,還是作個全麵的檢查吧。”蕭靜點點頭謝謝過醫生。
眾人把老太太扶起來,坐上了旁邊的椅子,老太太這會緩緩地醒了過來,醫生用聽筒聽了聽她的心脈,吩咐了幾句,“這年紀,別再刺激到她,記得作個詳細檢查。”說完便退了出來。
吳大爺一時間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位老太太是誰,看到他怎麼會暈倒呢,他一時真的認不出來,四五十年的時光,卻仿佛電光火石的瞬間,這一生就到了頭,有些人跟記憶中的樣子卻無法疊合,雖然刻在心裏那麼深那麼深,深得令他不想觸及,但是,那些美好並青春美麗的容貌他銘記在深,從不曾想過她們也會老去,或者是,從不曾想過他們有一天會相遇。
他輕輕地下了床,走近老太太,定定地看著她,老太太柔和的眉目之間,依稀能看得出她年輕時也算個美人,特別是眉心的那顆痣,令他非常熟悉,難道真的是她,他顫抖著聲音問,“秀秀,你是秀秀?”
老太太還沒出聲,已是老淚縱橫,她拚命地點著頭,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快認得出她,這麼說來也不枉她想念一生,她哽咽著,“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你不是跑台灣了嗎?”
頃刻間,吳大爺也是抑製不了自己的情緒,眼淚掉了下來,“你真的是秀秀……想不到這輩子我們還能相見……唉,秀秀不是我不去找你,這事說來話長,我台灣並沒有去成,跑到半路,我又偷偷地搭上別的船,去別的地方了,淪落了很多年,回來後,我便去找你,但是聽說你嫁給別人了,我就心灰了,我也不想打擾你的生活,隻要你過得好,我也無所求了……”
說到這裏,吳大爺也哽咽著,這一輩子所受的苦難與委屈也隻有自己默默地吞,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麼在平靜與孤獨,還有滿滿的回憶中消磨殆盡,然後帶著無限遺憾地走,隻是想不到此時,還能見到年少時的心上人。
而同樣的,老太太也滿是感慨,心酸難忍,眼淚衝去了老太太刻意畫好的妝容,衝去了歲月裏沉澱下來的深深悲痛與懷念,一時間,兩個老人都難以抑止自己這幾十來年深深壓在心底的情感,相擁而泣。
或者,他們想過無數次的相遇,然後經過無數次的失望、絕望,或者,覺得今生已經相見無望了,卻沒想過今天會在這裏相見。
旁人看得唏噓,夏梔都哭了,夏鐘鳴知趣地拉其他人出來,讓他們倆好好呆在一起,讓他們享受著生命中不再漫長的時光。
夏梔低著頭哽咽著出來,這時,看到眼前有一張紙巾過來,她以為是爸拿過來便擦了抬頭看,卻發現是蕭靜,便道了聲謝謝。
蕭靜淡淡地說,“你哭起來太難看了。”
夏梔白了他一眼,這時發現他旁邊的漂亮女子不知幾時也擠出幾滴眼淚,隻有假哭的人才會鼻子不紅眼睛不腫吧,確實哭得梨花帶淚。
她指了指何亞嫻,“那是,那位哭得是很漂亮,哭了跟沒哭似的。”
何亞嫻聞聲攙住蕭靜的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狀,“親愛的,真的好感人,比看愛情電影都令人感動,想不到我有幸在現實中看到。”
蕭靜看了她一眼,便從衣兜裏拿出一小包紙巾,抽出一張給了何亞嫻,夏梔心裏有點酸溜溜的,男神果真的是有女人的,好吧,那我就死了心吧。
夏鐘鳴看了看他們,猜不透咋回事,“你們,都認識的?”
夏梔指了指蕭靜,“爸,就是這個人,把我的腿撞傷的!”
蕭靜與何亞嫻呆呆地看著夏梔,蕭靜也沒想到夏梔會這麼說,何亞嫻一聽,原來那拐杖是蕭靜作為賠禮的,看來他們之間不過如此而已,並不複雜啊,她倒是一陣竊喜,我說呢,一個民工樣的子女而已,蕭靜怎麼可能跟她有什麼瓜葛呢,搞不好是瓷碰,故意敲詐蕭靜的。
夏鐘鳴一聽就火了,“是你這小子把我女兒給撞傷了?”
蕭靜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確實是他撞傷,“是——可是,我不是過錯方——”
夏鐘鳴本來是不打算發脾氣的,但是,一聽這小子撞了我的女兒居然還不認錯,你撞了人還有理了啊,真的是惱火了,“你把我女兒撞了,難道還是我女兒不對了?你信不信我揍你啊?”
何亞嫻擋在了蕭靜的麵前,“喂,你怎麼說話的,明明是你女兒不守交通規則!你看看你們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一定是窮瘋了,搞瓷碰故意敲詐我們是吧,我未婚夫才不會吃這一套呢!”
這話還真像是一個打火器,把夏鐘鳴的怒火給點著了,他夏鐘鳴是沒錢,但是有力氣,他一把推開何亞嫻,“你是女人,我不跟你這種賤女人動手!”然後揪著蕭靜,狠狠給了他好幾拳。
夏梔一下子給嚇傻了,真不知道自己圖一時的嘴快會惹上了禍,拚命地拉住夏鐘鳴,“爸爸,你幹什麼啊,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
蕭靜並沒有反手,鼻血從他的鼻孔裏流了出來,夏梔嚇死了,趕緊用手上剛才擦過眼淚的紙巾給他擦鼻血,“你,你沒事吧。”
夏鐘鳴還要尋事,“這種小子就得教訓,不教訓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夏梔一下子火了,“爸,你別這樣蠻橫好不好,不管怎麼樣你也不能動手啊,而且雖然是他撞了我,確實是我沒遵守守交通規則,是我錯在先,真的怨不得他。”
夏鐘鳴聽女兒這麼一說愣了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為了躲一個奔跑的孩子,扭轉了車頭結果撞上了他的車。”
原來是這樣,那真的並不是這小子的錯,唉,我太衝動了還打了他,但是,如果現在就向這小子道歉,那麼我的老臉往哪裏擱啊?
不用他操心,夏梔已不停地向蕭靜道歉著,蕭靜冷冷地說,“你們跟那老頭子什麼關係?”
“他是我幹爺爺,就是我爸是他的幹兒子,我爸是他養大的。”
蕭靜看了夏鐘鳴又看了看夏梔,夏鐘鳴這會可不敢正眼看他,再次問夏梔“這老頭子有親兒子嗎?”
夏梔看著父親,因為,關於幹爺爺後來的情況她也不是很了解,夏鐘鳴搖了搖頭,“他沒有結過婚。”
看來這老頭還真是一癡情種啊,心愛的人結婚了,便遠走他鄉,一生不再娶媳婦,擱在現在,這樣的男人還能找得到嗎?蕭靜不禁對老頭子產生了敬意。
他沉默了一會,“那老頭的病情怎麼樣?”
夏鐘鳴歎了一口氣,他隻知道吳大爺的病比較重,卻不知道具體情況,也沒來得及打聽清楚,這時,一個中年男子過來,他認出了他是住在吳大爺隔壁的阿福,是他送吳大爺來醫院的,並通知給自己的。
“阿福!”
阿福很快認出了夏鐘鳴,“你來了太好了,吳大爺沒一個親戚,就你一個幹兒子,我都不知道找誰了。診斷結果出來了,醫生說晚期了,沒多久活了唉。”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夏鐘鳴眼睛都紅了,想不到幹爹辛苦並孤獨了一輩子,卻逃不出病魔的詛咒,而他生病的時候,自己卻還不在他的身邊,枉他養自己一場。
夏鐘鳴抹了下眼淚,吸了一口氣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阿福,你回去吧,這幾天你也累壞了,以後,幹爸爸的事,由我來負責,這些年,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還有,你墊了多少醫藥費,你留下賬號,我有空去銀行轉給你。”
“目前的費用,倒是他自己墊的,他有一些積蓄,沒花我的錢,不過,這病真的花錢,一旦生上這種病,真的是燒錢,也差不多用完了唉。”
他們兩人聊幾句,夏鐘鳴給他塞了些辛苦費,阿福便進房,把自己行李收拾一下,看到老頭老太十指相扣,笑了一下,便出去了,跟夏鐘鳴道了別。
夏鐘鳴他們便進了房,夏鐘鳴一想到自己從沒去關心養育了自己的幹爸爸,而現在,卻連盡孝的機會都沒有了,他心裏除了愧疚,還有後悔,如果當初沒搬出來,跟他生活在一起,或者也能早點發現病情。
“爸,現在起,我來照顧你吧。”
老太太有點疑惑地看著夏鐘鳴,吳大爺給她介紹,“這是我幹兒子,還有那個是幹孫女,阿鳴,這是幹爹年輕時的戀人。”
老太太終於明白了,原來他一生未娶,吳大爺繼續說,“兒子,我已經決定了,趁我還有一口氣,我要跟秀秀在一起。”
夏鐘鳴轉頭看了看蕭靜,蕭靜小心翼翼地問老太太,“奶奶,你真的要跟吳大爺在一起?”
老太太點了點頭,“我們能在未作古之前遇上,也是天意,可能是上天的大發慈悲才令我們這輩子還有機會見著,而且他的日子不多了,陪他幾天是幾天,我們就這麼點要求,你們還有什麼意見?”
一時間,大家都不語了,兩個年輕時相愛,卻被周遭與世事衝散的戀人,經過半個世紀的光陰之後,在彌留之際才有機會相遇,你們能殘忍地將他們拆散嗎?
夏梔是第一個表示讚成意見的,“我支持幹爺爺與幹奶奶在一起!”
蕭靜冷冷地說,“那是我的奶奶!”
夏梔給了他一個白眼,“結婚了也就是我的奶奶了!”
“結婚?”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叫,連老大爺與老太太都沒想過這件事。
“對,我提議幹奶奶與幹爺爺拍婚紗照,領結婚證,然後一家人簡單地吃個酒。大家覺得我的這個提議怎麼樣?”夏梔得意洋洋地說,她簡直是被自己這麼浪漫的想法給折服了,這是件多美的事情啊,一對被拆散的老戀人,在生命中的最後一站,還能相遇,相愛,相守,並能結婚,拍婚紗照,相守到最後。那麼,他們就算有一個人先走了,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
何亞嫻心想著,你恨不得跟蕭靜成為親戚吧,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跟他套近乎,我還不知道你肚子裏裝的那點小心機。
她冷嘲熱諷道,“想像是美好的,但是你就不嫌折騰?吳大爺都是病重的人,結個婚得多累。”
吳大爺卻說,“不,隻要芳秀同意,我就同意。”
自己的親奶奶要跟初戀情人結婚!
這是蕭靜所始料未及的,聽起來真的是石破天驚太令人意外了,這都什麼事啊,就因為一個破拐杖,居然令奶奶找到初戀情人,找到初戀情人也罷了,兩個人就要在一起,在一起也罷了,還鬧著要結婚,什麼樣的狗血劇劇情也沒發展得這麼快啊?真心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啊。
但是,這也算是一件善事、好事,畢竟他們能再遇見真的太不容易了,而吳大爺也沒多少天好活了,可是結婚這事終究是一件大事,他也願意完成奶奶這輩子最大的,並且是她最後一個的願望,幫奶奶完成心願有何不可,但是,爸爸奶奶那邊怎麼交待?
“這個,我跟爸爸媽媽商量一下吧——”
而這會吳大爺堅持要出院,夏鐘鳴便去跟主治醫生商量了下,覺得在院治療確實沒多大的意義,還不如出院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於是他也便答應了,而關於他的去向問題,老太太要求吳爺爺搬到她家去住,倆個人有個照顧,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一起,雖然這樣的日子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照醫生的說法,可能不會超過兩個月。如果兩個相愛的人,一起度過生命中最後的兩個月,那麼,他們這一生也無憾了。
蕭靜這麼想著,便默認了,老爸那裏好話講幾句吧,他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反正就這麼幾天,難道還活活把他們倆給拆散?
這麼一想,夏鐘鳴便去辦理出院手續,而蕭靜便默默地幫吳大爺收拾著東西,把阿福之前帶過來的東西都放在自己車子的後備箱裏,手續辦完之後,夏鐘鳴扶著幹爹,蕭靜攙著奶奶,幫他們在車裏坐好了,蕭靜抱歉地對何亞嫻說,“你還是先打車回去吧,車子坐不下,下次我再約你。”
何亞嫻氣極了,什麼意思啊,我是你未婚妻,現在反倒成了外人,你們倒好,根本就是不相幹的一夥人,就莫明其妙要結婚了?還你爺爺我奶奶,你奶奶我爺爺的,壓根連一頂點的血緣關係都沒有,難不成接下來還要哥哥啊妹妹的叫得火熱火熱的?
她指了指夏梔,“要打車她打車,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奶奶就是我奶奶,憑什麼讓我去打車,她坐你的車?”
夏梔指了指自己的腿,“換平時,我會主動退出來,但我現在是傷殘人士大姐,有點人道主義關懷精神好不好?”
“別在蕭靜麵前裝綠茶,我還不知道你是隻表麼?”何亞嫻忍不住開罵了。
夏梔火了,“誰是綠茶婊啊,我看你就是!就知道裝瑪麗蘇傻白甜,其實就一碧池!”
眼看著兩人又要吵上了,蕭靜一臉的無奈,老太太老大爺隻顧卿卿我我,哪管這些小輩吵吵鬧鬧,夏鐘鳴下了車,“小梔,我們打車吧,這破車誰稀罕。”
於是兩個人便看著蕭靜的車子揚塵而去,站在那裏等出租車,夏梔朝車子呸了一聲,“哼,有什麼了不起,未婚妻未婚妻,又不是真的妻!”
夏鐘鳴看了一眼女兒,“你是不是喜歡那小子?”
“我——”夏梔一時說不出話,“我才不喜歡呢,裝酷,耍帥,還真以為自己是冷酷總裁,我呸!”
夏鐘鳴看著女兒笑笑,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