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誰也不知道馮慕棠已經死了3次——甚至包括他自己。
馮慕棠的第一次死亡發生在他出生時。醫生從他母親的產道裏取出一個死嬰,當時他已經沒有了心跳、脈搏、呼吸等等一切活著的跡象。接生的醫生正準備向候在手術室外的家屬宣告噩耗,可馮慕棠卻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將在場所有人嚇了個半死。
如果第一次死亡尚且可以用奇跡去強行解釋,那麼他的第二次死亡則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12歲時,馮慕棠去參加夏令營,幾個壞孩子提議比賽遊泳,並出言挑釁馮慕棠,說他是棉花糖,遇水就化。偏偏馮慕棠生就了一副強驢脾氣,一激便中。他二話不說剝脫了衣服就紮進水裏,孩子們湊到水邊瞧了半天,隻見水麵冒了幾個泡泡,人卻再無音信。
壞孩子們嚇破了膽,也不敢告訴老師,哆哆嗦嗦過了一晚。直到第二天點名老師才發現少了人頭,這才滿山滿林開始尋找。最後,人們在幾公裏外的樹林裏發現了他,那時他正趴在一截木頭墩子上呼呼大睡,哈喇子彙成了河。
成年後的馮慕棠一路開掛,考上了彬都市最強大學的研究生,成了導師眼裏的寶貝疙瘩。可他在同學群裏卻人緣極差,大部分人認為他為人冷漠孤傲,多疑敏感,這兩點屏蔽了他的男人緣;而他的斤斤計較與摳門的性格則把女人緣也擋在門外。這就導致他在校園裏朋友寥寥,連他的第三次死亡也無人知曉。
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學院購置了幾桶鎂粉放在實驗室,導師在課上叮囑學生們做實驗時一定要謹慎,千萬不要碰到那幾桶鎂粉。可好死不死,馮慕棠那節課正好請了假。他的壞人緣此時起了關鍵作用,根本沒人記得提醒下他一下。
就這樣,一無所知的馮慕棠隔天來實驗室做實驗,也當真是倒黴催的,他一個不慎將飲料倒在了X射線發生器上,電火花引燃了鎂粉,實驗室瞬間變成了汪洋火海。
死前一刻,他的意識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空間裏。
這個空間向前無限遠,向上無限高,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它,那就是虛空。馮慕棠走在虛空之中,心中不禁駭然,於是大叫了幾聲“有人嗎”,但下一秒他卻想到,如果這時候有人應答,那豈不是更嚇人嗎?
可偏偏就有人應了。
“是誰?”一個悅耳的男聲從遠處傳來。
馮慕棠循聲望去,隻見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光點來。橙黃色的光線時隱時現,像是燭火發出的。
馮慕棠一邊朝光源走,一邊高聲喊道:“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裏?”
男聲回答:“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們一起找找,看有沒有出口。”
說話間,馮慕棠已來到男子身邊。此時他才看清對方的麵目:隻見他眼若星漢,眉若遠黛,膚如瓊玉,唇如清露,翩翩然玉立,卓卓然脫俗,好一副絕世天顏!
馮慕棠看得呆了,竟忘了說話。男子問了幾聲他才回過神,一時緊張竟羞紅了臉,急忙背過身說:“好,一起找找。”
男子手裏拿著一盞老式煤油燈,問他從哪裏來的,也說不上來個所以然,馮慕棠推斷興許他和自己一樣,也失憶了。
“你記不記得你來之前做過什麼事?”男子問。
“我隻隱隱記得好像有火光,”馮慕棠凝眉回憶,“對,一定是火光,因為我臉上有灼燒感。”
“火光?”男子若有所思,“我印象中好像也看到過火光。”
“那就怪了,”馮慕棠分析,“難道我們看到了同樣的場景?”
兩人沒再說話,各懷心事地走了一陣,男子忽而沉聲說:“不太對勁!”
馮慕棠忙問端詳,男子彎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一撚,湊在鼻前聞了聞,而後將手遞給馮慕棠。
馮慕棠不知被什麼鬼附了身,竟曲解了男子的意思,伸手牽住了對方的手指:“你怕的話我牽著你。”
“你……”男子掙脫了他的手,臉紅到了耳根。
“哦,原來你是讓我聞……”馮慕棠驚慌失措,“我誤會了,對不起。”
“沒事,”男子恢複鎮定,口氣生硬地說,“手指上有煤油的味道,是煤油燈漏出來的,說明我們剛剛來過這裏!”
“你知不知道沙漠效應?”馮慕棠問。
“知道,”男子認真地回答,“人在沙漠裏徒步因為缺乏參照物而很容易迷路,所以這種因參考物缺失而迷路的情況統稱為沙漠效應。”
“你很聰明,”馮慕棠讚賞地看了他一眼,“所以為了防止迷路,我們得弄個路標。”
可兩人身無長物,這裏又是個不毛之地,拿什麼來做路標呢?左思右想,似乎隻有兩人身上的衣服勉強合適,而且衣服可以撕成小塊,這樣就有了多個路標。
“我衣服不值錢,先撕我的吧,”馮慕棠說著就要脫衣服。
“不,你的衣服保暖,一旦變天了可以幫我們禦寒。還是用我的吧。”男子一邊說一邊脫下自己的白襯衫,露出緊實白皙的上半身。
馮慕棠平生沒佩服過什麼人,但眼前這名男子卻讓他不斷在心裏豎起大拇指。此人不但聰明而且思慮周祥,人又長得那麼好看,連身材……馮慕棠嚇了自己一跳,急忙甩了甩腦袋:馮慕棠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真應該在你腦子裏裝個抽水馬桶!
他做了虧心事般轉頭瞧了那男子一眼,隻見後者雙眉凝結,低頭思索著什麼。馮慕棠鬆了口氣,幸好他的注意力壓根沒放在自己身上。
男子將襯衫撕成幾十塊,交給馮慕棠一半,說道:“這些給你,如果我們失散了,你可以用來做標記,我會來找你。”
馮慕棠心中一暖:“你會來找我?”
男子一愣:“怎麼,你不願意嗎?”
“哦,不是,”馮慕棠暗暗扇了自己一個巴掌,“其實我們可以用一個簡單的方法避免失散。”
他鬆開鞋帶,將兩人的手綁在一起,打了個結:“這個結是活的,以防我們中的一個人遇險把另一個也拖下水。”
“你是懷疑這裏會有危險?”男子問。
馮慕棠沉下眉頭,指了指頭頂:“你看,這裏沒有太陽。”
“是啊,”男子望著天空喃喃自語,“也就是說,這裏很可能是個人造空間。”
“不管是誰把我們弄到了這裏,”馮慕棠分析,“反正絕對不是出自善意。”
“如果沒有巨額資金的投入,恐怕建不出這麼大的空間,”男子擔憂地說,“花費這麼大精力建造這麼古怪的東西,如果隻是用來觀測我們的反應,那也太大費周章了。”
“反正不管怎樣,先找到出口再說。”
兩人每走一百步便丟下一枚碎衣片,走了三百步後,馮慕棠突然用手擋住了男子。
“怎麼了?”男子不解地問。
馮慕棠旋身看了一眼,沉聲說:“假如空間是平直的,我們前麵應該是沒有衣服碎片的對嗎?”
“是的,”男子聽他這麼說,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難道你懷疑……”
話還沒說完,就見馮慕棠突然撒丫子跑了起來,兩人手被綁在一起,男子險些被拽飛。
馮慕棠跑了一百米,再次停下,彎下腰撿起一物遞給男子。後者看到那東西無比訝異,顫聲說:“這……這不是咱們第一次丟下的碎衣片嗎?”
馮慕棠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兩人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出口,原來是因為這裏根本是個無限循環的空間。
兩人知道無論怎樣都是徒勞,便索性坐了下來,各自心裏無比絕望,以至於5分鐘內都沒人講話。
“你知道莫比烏斯環嗎?”男子輕輕撞了下馮慕棠的胳膊,率先打破沉默。
“知道,”馮慕棠歎口氣,“如果咱們是兩隻螞蟻,從莫比烏斯環的任意一點出發走回原點,雖然我們隻走了一遍,卻能途徑這個環的正反兩麵。”
“沒錯,”男子望著遠方陷入沉思,“也許我們所處的就是這樣一種空間。”
“不會吧……”馮慕棠猛地直起身子,“你想啊,莫比烏斯環是個曲麵,是曲麵就會有拐彎,可你走了這麼久,感覺到拐彎了嗎?”
“也許平直空間也可以做到無限循環,”男子默默望著遠方,“可如果現在出現了這樣的技術,恐怕……”
他話音尚未落地,卻忽然聽到腳下傳來一陣異響。
“你聽到了嗎?”男子拽了拽馮慕棠的袖子。
“什麼?”馮慕棠頓時豎起耳朵警醒起來。
“轟隆——”又是一陣響聲,聽起來像極了是冰塊碎裂的聲音。
兩人相對而視,就知道各自心中均懷了不祥的預感。
“轟隆——”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越來越近。馮慕棠心道不妙,趕緊將男子拉起來,洪聲說:“跑!”
兩人剛邁開腿,就見地麵轟然裂開一道口子,猶如玻璃上的裂痕,稍微一用力就迅速蔓延擴散開來。沒跑幾步,逃命的速度已跟不上口子開裂的速度,周圍口子越來越多,這裏“轟”一聲,那裏“嘭”一聲,很快地麵就碎成了幾大塊。此時馮慕棠卻發現一件更駭人的事,不但地麵,連他們頭頂的空間也轟然開裂,整個世界仿佛正在崩塌。可眼下的情勢,兩人逃無可逃,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陷入孤境。
馮慕棠瞧了一眼腳下的裂隙,對男子說:“看來隻有一條路可走了。”
男子與他對視一眼,咬了咬牙:“裂隙有多深也不知道,一旦跳進去摔死了怎麼辦?”
馮慕棠衝他擠了下眼睛:“左右是個死,摔死總比壓死體麵些。如果運氣好一點,我在下,你在上,我還能幫你留住這張帥臉。”
“什麼在上在下的,”男子“噗嗤”笑出了聲,“死都死了誰還管這些!”
“你……”馮慕棠看見他笑靨中一對酒窩,由不得又看得癡了,“笑起來更好看。”
男子正要說話,忽然聽到腳下轟隆一聲,裂隙將地麵扯開,僅剩一片立足之地。馮慕棠見狀正要抬起腳跨過裂隙與男子站在一起,地麵霎時又開了條縫,兩人瞬間相隔異地。碎裂的大地形成各個小板塊,相鄰的板塊間互相撞擊,猶如水麵的浮冰,越離越遠。
馮慕棠踏著腳下的碎塊,用力拉動手腕上的鞋帶想離男子近些,但他隨後發現自己越是用力,就越會撞到其他碎塊,反而離男子越來越遠。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馮慕棠當即向男子喊道:“我數到3,我們一起跳!”
男子應了一聲,專心聽馮慕棠的口令。當他喊到“3”,兩人縱身一躍同時跳進裂隙裏。大約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同時從另一條縫隙裏跌了出來,加速衝向地麵的碎塊。
馮慕棠從驚恐中恢複神智,猛然發現兩人竟身在高空不斷下墜,俯首望去,地麵居然還是那塊崩裂的地麵,難不成二人從地麵的裂隙跳了進去,又瞬間從高空的裂隙中躍了出來?如果是這樣,那這個空間便遠遠無法用“詭異”二字來形容了。
正如是想著,男子已先行著陸,重重摔在地上。馮慕棠尚沒來得及反應,便一頭紮進地麵上另一條裂隙。更加詭異的情形出現了:馮慕棠瞬間出現在十幾米高的空中,被鞋帶懸掛著倒吊起來,與地麵上的男子遙相對應。兩人的手臂險些被勒斷,幸好馮慕棠及時抓住了一個碎塊,及時扼製了墜落。
男子顯然也受驚不小,失聲叫道:“你怎麼樣?”
馮慕棠用盡渾身氣力做了一個卷腹的動作,雙手抓住碎塊,這才稍稍減輕了手腕的負擔,向地麵喊道:“我沒事。”
男子指著旁邊一塊稍大些的碎塊大聲說:“你解開鞋帶跳到這裏,這個空間的重力很奇怪,摔下來沒有任何感覺。”
馮慕棠應了一聲,騰出一隻手去解鞋帶。豈料剛剛解到一半,卻聽男子驚聲喊道:“小心腳下!”
馮慕棠心中一緊,低頭一看,嚇得險些昏厥過去。隻見半空裏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一個黑色的大洞,那深淵巨口正對自己的雙腳,伴隨震人心肺的“轟隆”聲,正在將周圍的碎塊吸進去,馮慕棠整個人瞬間被拉成了一條直線,轉眼就要被吸進洞中。
男子喊道:“你挺住,我去救你!”
馮慕棠一聽急忙道:“待在那裏別動!”
“可是你……”
馮慕棠將手上的鞋帶解開,生硬地笑道:“我們一起經曆了生死,應該能算朋友了吧?”
“算。”
“說起來挺不好意思,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你也是我第一個朋友。”
“好,既然是朋友,那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別想著救我,把機會留給自己,能活一秒是一秒!”
“我……”
“就這麼定了!我叫馮慕棠,我們有緣再見!”
說完這句話,馮慕棠閉上了眼睛,鬆開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