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七夕佳節,桃源村乃至周圍鄰村的男男女女都是要到會郎台遊賞一番的,或一見鐘情,或暗結連理,或定情終身,在這個情愉翻飛的夜晚,總是會上演一出出郎情妾意的戲碼,雖說我每年都有去,但每年都是無功而返。
但今日,我心儀了十幾年的二少,竟然約我在這個引人無限遐思的地方見麵,我的小心肝撲通撲通差點沒跳出來。
手上的信紙突的一下被一雙手拿走,我回過神一瞪,竟是沈婪似笑非笑的站在我麵前,薄唇一瞥,讀出了信上的話。
“今晚戌時,會郎台一見。葉兒,你這番光明正大的當著我的麵紅杏出牆,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還給我!”
我伸手去奪,卻被他輕鬆躲開,將信紙湊到鼻尖處聞了聞,隨即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將信收到了懷內。
“葉兒,若是我告訴你,你今晚去了那會郎台不僅見不到所謂的二少,反而會受些不小的傷害,你可信?”
“不信!臭流氓,把信還給我!”
他嗤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信就在這裏,想要就自己伸手進來拿。”
我惱羞成怒,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狠狠跺了跺腳,便直奔門外而去,他帶著笑意的聲音遠遠傳來。
“不信我可是會吃些虧的,到時候莫要在我麵前哭才好呢。”
鬼才信你!鬼才會哭!老娘是撞鬼了當初才會救你!
現下距戌時還有些早,矜持如我當然不會這麼早就去會郎台候著,算算時日,自從沈婪住進我家,我便再未去過村後那片長滿菱葉的山頭,那片陪我長大,聽我傾述,伴我玩耍的山頭。
菱葉是鄉間很常見的草類植物,村口村內的路邊上時常可以瞧見,但沒有一個地方的菱葉,如這裏一般茂盛蓬勃,以前雙花經常嘲笑我是路邊的菱葉,低賤卑微,曾經還一度討厭過這種草,見著這種草便竭力的破壞,可是之後卻發現在我的摧殘下,這些菱葉依舊生命頑強的成長著,我想,我是要學習它們的。
哪怕被人踩在腳下,也要盎然生長。
日暮時分,離戌時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我懷著激動無比的心情來到了會郎台,本應該熱鬧無比的地方此時竟然一個人也沒有,那聳起的精致小亭內掛著四盞大紅燈籠,“會郎台”三個字格外顯眼。
有些驚訝的登上台階,我朝四處望了望,總覺得有些安靜的詭異,實在是不尋常。但細想下去,卻又不知是哪裏不尋常,隻得歎氣作罷,坐在亭子內等著二少的到來。
也就是在這時,我看見亭柱上貼著一張白色的紙張,湊近一看,竟然是今早信上二少的筆記。
“葉兒,今日約你前來,是因知曉你對我的心意。”
我一個激靈,二少這是要幹什麼?
“雖知妾意,但葉兒向來灑脫,這情意有幾深我卻是未知,不知葉兒可否向我證明,你對我的心意,日月可鑒?”
我狠狠點了點頭,心想,當然是可以的,絕對的日月星辰可鑒!
“如此,葉兒便在這會郎台上,讀出接下來的誓言,我若聽見,定當不負妾意。”
看著下麵那驚天地泣鬼神的誓言,我深深吸了兩口氣,為了下半輩子的幸福,拚了!
“二少,我深深的喜歡你,就像老鼠喜歡大米,我深深的愛著你,就像黃鼠狼愛小雞,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生今世對你不離不棄,哪怕你拋棄了我,我亦不悔,哪怕將身體交付與你,我也不怨……”
越往後讀,我越發現不對勁,這寫的內容實在有些讓人難以啟齒了,而且,四周怎麼有“嗤嗤嗤”的聲音呢。
我抿了抿唇,停了下來,警惕的打量了一番,發現並未有什麼異常,正鬆了口氣,四周卻驀然爆發出一陣驚天的哄笑,如同九天劈裂一般,狠狠劈向了我。
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很多臉,陌生的,熟悉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無一不在笑,我站在亭子內,像一隻被脫光的動物,接受著各式各樣的眼光。
我看見了所有的人,唯獨不見二少。
我突然覺得很冷,就像站在冰天雪地裏一般,刺骨的寒意冷到骨子裏,錐的人生疼,那笑聲就像是一根根利箭,狠狠的紮進人的心窩,撕裂五臟六腑,痛不欲生。可笑的是,我疼到全身顫栗,卻一滴眼淚都流不下來。
我想就這麼倒下去,就這麼暈過去,周圍的一切,都不去理會,我隻要暈過去,就可以不去麵對這一切。可是,我依舊倔強的站著,站的那麼筆直,就像菱葉草一樣,看著一步步走上台階的兩人。
“果然是你們……方如花,方翠花,今日這筆賬,我記下了。”
不知為何,此時的我,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我以為我會罵會打會鬧,但現在這樣的平靜,卻連自己都覺得詭異。我想,我骨子裏終究是個陰狠的人,別人欠我的,我死也會記住,然後,來日加倍奉還。
“記下了又如何?葉兒,經過今晚,你可算是出名了,這鄰裏鄉村的可都在這裏,我保證,你的大名明日便傳遍百裏鄉鄰,你可得感謝我們姐妹呀。”
看著方翠花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我幾乎是怒吼一聲,飛步向前撲了過去,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她似乎料到我有此動作,拉著方如花後退了幾步,然後,我看見她麵上閃過陰冷的笑。
下一秒,一陣冰涼迎頭潑下,夾雜著惡臭,將我全身澆濕。四周再次爆發出哄笑和罵罵咧咧的聲音。
看著全身上下那惡心的黃色作物,我竟然再邁不動腳,原本幹澀的眼睛一燙,便有液體流出。
“嗯,大家可看清楚了,這就是整日纏著二少的那個葉兒,二少說了,最是厭煩這樣的女人,要給她些顏色瞧瞧,讓她長長記性,今日多謝大家的配合了,在這七夕佳節,能看上這樣一番表演也不枉是嗎?”
方翠花的聲音有些尖銳的刺耳,我甩了甩頭,腦袋依舊有些嗡嗡作響。一步,一步,一步,我走下台階,再不想看見四周那些嘴臉。我想,我終究是沒有勇氣去麵對,隻得選擇逃避。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來,想來是我身上的味道實在有些熏人,我突然很想笑,不信沈婪的話,果然是造了孽,現下這番回去,不知道又會被他嘲笑多久。
“不能放她走!她偷了我家的夜明珠!”
原本安靜的場麵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我聽出那是三姨娘的聲音,不禁止了步子。
“三姨娘,你說葉兒偷了你家的夜明珠?”
方如花驚訝的叫出聲,用手指了指我。
“這個無恥的女人,不禁勾引二少,還竊取二少家的寶貝,真真是無恥到了極致!”
我忍住身體的顫抖,轉身看著正怒氣衝衝指著我的方如花和三姨娘。
“我沒有偷東西。”
“不是你是誰?佛堂都是你在打掃,其他人根本沒進去過,我今日去祈福的時候卻發現那珠子不見了,前些日子我便看見你對那夜明珠有些企圖,肯定是你這個小賤貨偷的!”
她的話如同驚雷一般扔進了人群,本在嘲笑我的人麵上更是多了一絲不屑,對著我指指點點。
握緊了拳頭,我隻覺全身越來也冷,似乎下一秒便會暈過去。
“我沒有偷,不是我。”
咬著嘴唇說出這句話,三姨娘冷笑一聲,突然揮手招出了幾名家丁來到我麵前。
“搜她的身!”
“是。”
“三姨娘你不要太過分了!你根本沒有證據說夜明珠是我偷的,憑什麼搜我的身!”
我怒極,後退了幾步,無奈那幾名家丁將我團團圍住,絲毫不懼我身上的味道,我根本無法反抗,隻得任由他們將我的衣衫撕開。那一刻,我幾乎想一頭撞在地上,就那麼死去。
隨著衣衫的破裂,一張張銀票隨著夜風飛落而下,人群頓時一陣哄鬧。
“哼,若不是你偷了夜明珠拿去賣了,這些錢是哪裏來的?”
拿著我的銀票,三姨娘笑的幸災樂禍,我想要撲過去搶回來,卻被幾名家丁按在了地上。
“銀票是我的!你還給我!”
“你的?哈哈哈,真是笑話,你會有這麼多銀票?你們誰信?誰信?”
“是啊,葉兒,你的情況我們姐妹可是最了解不過,這些銀票不可能是你的。”
眼淚傾盆而下,我此時百嘴莫辯。本想,見著二少表明心跡之後,便將這些銀票悉數交給他,當做自己的嫁妝,也告訴他,自己是有著加入他家的資本,可是,現在這銀票,卻成了自己的罪證。
“押她去官府,哼,敢動我家的東西,活膩了。”
三姨娘冷冷一哼,將銀票收到懷裏,指揮著家丁將我押起來,就在此時,一聲溫潤的聲音驀然在上空響起。
“敢動我家葉兒,你也是活膩了。”
看著飄然而下的沈婪,我動了動嘴唇,慌忙將頭低了下去。我不想他看見現在這番狼狽的自己,這般無能的自己。
製住我的家丁突然全部倒地,沈婪身形一拐,已經站在我身邊,取下身上的白衣將我包裹起來,攬進了他的懷裏。
我大驚之下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攬得更緊。
“我身上很臟,很臭,你快放開我。”
“我家葉兒最幹淨最香了。”
沈婪嘴角揚起一抹笑,如夜幕之下白曇綻放,有動人心魄的美。
“你是誰?竟然包庇賊人!”
三姨娘被這番變故驚得愣了一會兒,隨即大怒出口,一雙眼卻是不停的在沈婪身上打轉。
“我嗎?我自然是我家葉兒的相公了。”
沈婪嘴角帶笑,語氣自然,仿若九天而下的神祗,又如紅塵中的翩翩公子,驚豔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轉瞬,那笑又變成了冷笑,麵容也是凜冽起來。
“倒是你,竟然敢對我家葉兒動手動腳,想來,是真的活膩了。”
“我……她偷了我家的夜明珠,我要抓她去見官!”
“夜明珠嗎?”沈婪低頭看了看懷中的我,嘴角挑起一抹淺笑。
“我家葉兒怎麼可能偷你家的夜明珠呢,我家葉兒都是將夜明珠當彈珠玩的。”
說著,他的手上驀然出現了前些日子我看見的那顆珠子,瑩潤光滑,毫無瑕疵,不知比二少家的好了多少倍,就在下一秒,沈婪當著所有人的麵,將那珠子扔在了地上,然後一腳踩成了粉末。
不隻是我,周圍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涼氣,這這這,太敗家了吧。
下一刻,又是一顆夜明珠攤在了沈婪的手心。
“葉兒,你說這顆夜明珠怎麼處置?碾碎了給你做珍珠粉敷臉怎麼樣?”
說完這話,還不等我應答,沈婪手指驟然緊握,隻聽哢嚓一聲,再攤開時,那珠子已經化成了白色的粉末。他扭頭看向驚呆的三姨娘,哼笑了一聲。
“你家的夜明珠,我家葉兒是看不上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