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麼寒冷的冬夜,淩晨的一兩點,大街小巷卻都還鬧騰不已,恍若白晝。從KTV出來後,和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同學們說再見後,依舊是隻有我和彭西南同路。與來時不同的是,這一路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走在前麵,彭西南安靜地跟在我的身後。冷風呼呼朝我們襲來,我甚至都可以聞到他身上慢慢散開來的酒氣。直到走到我的家門口,我掏出鑰匙想要開門,彭西南才突然喊住了我:“談夏昕。”
我回過頭看他,他站在樓道的盡頭,低著頭,腳下是自己的影子。
“談夏昕,有時候我真的恨不得我愛的你可以死去,或者是你所厭煩的我有勇氣去死。這樣更好,你不用沉溺在我對你的好裏,卻不想與我靠近。而我,更不用為了你而卑微可笑。”
在這漆黑的樓道裏,彭西南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抬起頭看他,想要從他臉上找出一點玩笑的痕跡。但他卻轉過了臉,朝我擺了擺手,說了再見便離開。
我看著他慢慢淹沒在夜色中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像一隻怪獸,用我長長的獠牙將他撕扯得鮮血淋漓,嗜喝他的骨血,隻留下這個孤獨的悲傷的背影。
最後,連背影都消失不見。
我站在門口拿著鑰匙好幾次對準了鑰匙孔卻懊惱地發現,怎麼也無法將它插入。我有些沮喪地扔了鑰匙靠在牆上對著黑漆漆的樓道發呆,門卻突然被拉開。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回來了也不進來,在門口發什麼呆?和同學玩得不開心嗎?”
他站在門口,穿著那件他最喜歡穿的毛線背心和格子家居褲,昏暗的燈光下,我怎麼都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的聲音明顯帶著疲倦。
“怎麼這麼晚還沒有睡?”
他擺了擺手,沒有說話示意我進去。我躡手躡腳地跟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進門,走到客廳的時候才發現電視還沒有關,無聲地放著聯歡晚會,沙發上還放著一床小毯子。我媽的房門卻緊閉著,他解釋:“你媽等你等到十一點,撐不住去睡了。”
我點了點頭,剛準備回房間,他就小聲地喊住了我,他端著一碗麵站在飯廳門口:“過來吃一點東西吧。同學聚會肯定沒怎麼吃東西,吃點東西洗個澡再睡。”
宵夜是一碗麵,更貼切地說是一碗麵糊,不知道做了多久,麵已經糊在了一起,湯也沒有了,卻還是熱的。我囫圇地往嘴巴裏塞著麵條,剛吃了一口就發現麵比它的賣相還要差,鹹得讓我想掉淚。
他坐在沙發上看著無聲電視,眼睛卻不住地往我這邊瞟。
看著他挺得直直的脊梁,我的鼻子不知怎麼又開始酸澀了起來,我努力地把嘴巴裏的麵條咽下,又吃了一大口。
“爸,謝謝你,麵條很好吃。”
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眼角的笑紋深陷:“你媽做的,你快吃吧,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點睡。”
“爸。”我喊住了他,“還沒有對你說,新年快樂。”
他又習慣性地擺了擺手,朝房間走去。
麵碗下麵壓著一個紅包,上麵是他雋秀的字體:新年快樂。
我看著那半碗麵糊,眼淚無聲地掉在那碗裏,說不清此時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
在半個月後寒假結束,回學校原本我是打算喊彭西南一起的,但想起了他自除夕夜後一直沒有和我聯係,最終還是按掉了撥出去的電話號碼。回校的那一天並不是周末,談老師帶的初三生也已經開學了,所以我是獨自一個人拖著行李上的火車。
八個小時的火車,回到學校時已經入夜,我上了火車的第一件事便是群發了一條短信:我胡漢三歸來了,你們誰來火車站接我?
在幾個小時後,周舟回複我她還在外地旅遊,林朝陽則告訴我她正在LEN的歌友會現場,人都還沒有看到現在已經快被擠爆了。我看著窗外朦朧的夜色,十分惆悵:我要貢獻多少錢給出租車呀。
下了火車出了車站,我便接到了傅亞斯的電話,我才按下通話鍵就聽到他有些不耐煩的聲音:“你在哪裏呀?”
“我在火車站。”
“我知道你在火車站,你在火車站哪裏?”
“我在……”我還沒有說話,電話已經被掛斷,我一頭霧水地盯著手中的手機,正準備拖著行李去攔車再問清楚時,一輛黑色的跑車“刷”地橫在了我的麵前。車窗晃晃地搖下,傅亞斯的頭便探了出來:“同學要去哪裏呀?我送你一程要不?”
坐在傅亞斯的副駕駛座上,我不停地打量著他,他除了頭發短了一些,眼袋大了一些外,絲毫沒有什麼變化。他看了坐立不安的我一眼,終於施舍給我一個字:“問。”
“你怎麼知道我這個點到的?”
“你發了短信給我後,我上網查的。”
“你有駕照嗎?”
“當然。”
“這車,你不是偷的吧?”
傅亞斯這下不淡定了,白了我一眼,有些無奈:“談夏昕,我可以問問你,你腦袋裏裝的東西是漿糊嗎?”
“真的不是偷的?”
“當然。”
“那是哪裏來的?”
“談夏昕,其實你不應該在這裏的!”傅亞斯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動著,“你幼兒園還沒有畢業吧,現在大學很缺學生嗎?怎麼會招收你這樣的學生!”
“也好過你大學都沒有讀!”
我們就這樣拌著嘴從火車站回到了學校,剛到宿舍樓下我就拉開車門奔了出去。
“談夏昕,等等。”
傅亞斯拉住了我的手,低下頭看著我,眸子堪比星辰。如果說每個人都是一株植物,那麼,此時的傅亞斯就是一株薄荷,清涼刺鼻。
我的心跳就像鼓點一樣規律而劇烈,他慢慢地低下了頭,靠在我的耳邊,溫熱的呼吸輕輕地打在我的脖子上,我感覺到臉上的溫度越來越高,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脖子。
他卻按住了我,聲音低沉:“談夏昕,你……你的行李還沒有拿!”
我憤憤地推開他,走回去拿我的行李,而此時的傅亞斯笑得像患了羊癲瘋一樣,笑得整個人一抽一抽地,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談夏昕,你剛剛,你剛剛不是以為我要吻你吧?哈哈哈哈哈……”
靜謐的夜空下,隻有他一個人的笑聲,就像孩子般爽朗。
往後我時常會回憶起這個畫麵,回憶起這時的傅亞斯,這是我見過的,最快樂的他。
讓我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