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下午,蕭寶溶又讓我穿著男裝,隨他到城外去犒賞了蒼南和永州的勤王軍隊,並與主將雷軒、晏采宸言談甚歡。
我也算對我這個詩酒為伴的三哥刮目相看。
尋常並不曾注意到蕭寶溶研習兵書陣法,但如今他論起攻戰之道,以及當今局勢,儼然有儒將風範,並不比那兩位沙場老將相差多少。
蕭寶溶並沒掩飾我的身份,同樣把我介紹給了眾人,連商議國事時也不曾令我回避,顯然有意告訴這些手掌實權的將士,不要將我當成不理國事的閨閣弱女。
我不想再成為他人的棋子任意擺布,也不想丟了蕭寶溶的臉,一直很安靜地跟隨在蕭寶溶身後默默看著,聽著,保持著作為公主應有的儀態和氣度,不懂得的絕不多說一句,隻在回家路上細細問著蕭寶溶。
蕭寶溶一一回答著,又歎笑道:“阿墨果然聰慧,若是認真學起來,隻怕才識不會在三哥之下。不然,我回去幫你找個先生過來,好好教你些東西吧?”
我點頭道:“好,不過那些滿口之乎者也,隻會教我仁義道德的老夫子可以免了!”
蕭寶溶拍拍我的頭,笑得開懷:“放心,那些玩意兒,隻適合在太平盛世怡心養性。亂世之中套用起來,不過是紙上談兵,自尋死路。”
或許盛世與亂世,都隻不過是我們自己的感覺;初夏的寧都依舊繁華熱鬧,喧嘩的笙鼓聲從洞達的街衢間四溢散出,笑語隱隱,暗香流動,仿佛江南春日的韶華無限,一路綿延到了現在的初夏時分,渾不管魏軍曾經壓境,這一國的子民,險險就淪落在北胡的鐵騎之下。
安坐於金雕玉飾的華車內,我悶了頭不想再聽到那些粉飾太平的弦管之聲,歎道:“難道這些百姓,不知道大齊險些便亡了國麼?”
“他們自然不知道。”蕭寶溶淡淡道:“廣陵大敗後,民間曾傳出過很多流言,人心惶惶,不少富貴人家舉家搬出寧都,到齊魏兩國言和之事公布方才返京。丞相吳鑫將目前歌舞升平景象視為自己言和的功績,魏軍近日再有異動,一時也掩住了不向普通臣民提及,隻催著皇上再三下旨,要蕭彥的征西軍去阻止魏軍渡江。”
“他這借狼驅虎之計倒是聰明,根本不用去考慮,憑他吳家掌握的五千羽林軍,到底能不能製住成敗之後來到寧都的狼或虎。”蕭寶溶唇角上揚的弧度很冷,手中習慣性持著的一卷詩書被折彎了書脊。“橫豎,有我找來的一兩萬勤王之師可以擋在前麵,不論勝負成敗,風雨總淋不著他。”
我自然明白他的惱恨。
千裏奔波搬來蕭彥相救的是蕭寶溶,在朝中動動嘴皮子的是吳鑫。如今蕭彥軍大勝,吳鑫大約又可以將功績算到自己頭上了。
根據蕭寶溶告訴我的,蕭彥根本就別有居心。如狼似虎的征西軍隊,聽命於蕭彥、卻不聽命於齊皇室,因此隻能算是蕭彥軍,不能算作齊軍;他們也根本沒打算為大齊皇室出力,蕭寶溶親赴閔邊請動他的同時,也必須做好防備他的準備。
為了能與蕭彥軍或魏軍抗衡,蕭寶溶再三上表,請永興帝下旨征召各處勤王之師,又親自挑選心腹幕士前去遊說,如今果然聚集了好幾路兵馬。到時蕭彥心存忌憚,不敢謀亂,白白讓吳鑫憑了空口白話的幾張奏表名利雙收,反是蕭寶溶枉作小人了。
蕭寶溶曾說,自己是下棋人,可不留心,也便會成為別人的棋子,是不是也暗指此事?
“那我們怎麼辦?”我撩開一邊的蹙金花鳥織錦簾子,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抑著自己的憤懣,說道:“我們就這般……看著吳家得意麼?”
“得意?”蕭寶溶忽然漾出悠遠的輕笑,側頭認真地看住我,漫聲問道:“阿墨,仇人狹路相逢,是退,還是進?”
我毫不考慮地回答:“一旦退縮,不是留著後背讓他追著砍?”
蕭寶溶緩緩鬆開緊捏的書卷,慢慢撫平著褶皺,淡淡道:“那不就結了?”
我卻攥緊了拳頭,將指甲掐入肉中。
不錯,狹路相逢,退無可退。
吳家操縱著五千羽林軍,可負責守衛寧都的七千江陽軍,城外的永州軍、蒼南軍,均是蕭寶溶召來,顯然會聽命於以才識風度聞名天下的惠王。
至於蕭彥……
那個能令魏軍數次大敗,十餘年不敢南窺的大將軍,究竟是怎樣的人?
我想不出,卻深知有太多的未知和變數,都係於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