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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禍國天生禍國
寂月皎皎

第8章 柳蔭濃,芳草笑花輕(4)

到了別院,我讓侍衛將阿頊先關馬棚裏去,自己扶著玉冠回了自己房間,一邊讓侍女來幫我重新洗麵梳妝,一邊傳來管理別院的吳管事,問是否曾在山下抓人。

吳管事猶豫片刻,才陪笑道:“這個……的確帶了幾個賤民過來,準備陪公主練習箭法彈弓。”

我呆了呆,才想起我上次過來時嫌山上悶得慌,拿彈弓和去了箭頭的弓箭把別院裏鬧了個雞飛狗跳,連這吳管事都給我射過兩下。雖然死不了人,可我今天摔一下都疼得這樣,他們給射得青一塊紫一塊定然也不好受,因此才想到抓些活人來給我當靶子。

我這場虧吃得不冤,到底是我自己惹下的事。

“全都放了!”我氣惱地將抓起正要插上頭的一隻玉釵,狠狠地摔到地上,叫道:“在這裏別叫我公主!若讓人知道了是文墨公主擾民,大皇兄又該把我捉起來打一頓了!”

吳管事擦了把汗,低聲應道:“是,公……小姐。”

公小姐?有沒有母小姐啊?

三哥給我找的這些侍衛管事,一個比一個笨!

“出去!”我趕走吳管事,轉頭讓侍女取來傷藥為我敷青腫的傷處。

那些傷處……真是越碰越疼!

好容易收拾齊整,懶懶地撐著腰,去前堂吃午餐,預備養得精精神神的,再去見母親。

肋骨近胸處也給傷著了,吞咽時一陣陣地疼痛,吃得極不舒心;可厭那吳管事,明明見我胃口不好,還把一張猴臉在外麵探來探去。

我煩燥起來,叫他進來問道:“你又怎麼了?”

吳管事覷著我的神色笑道:“除了那幾個賤民,還有個小姐今天剛抓來的年輕人,要不要放?他們都在馬棚裏,那幾個賤民在為那年輕人求饒哩!”

阿頊?傷處又在疼痛了。

“把他叫進來!”我咬牙切齒地坐到堂前的黃花梨雙螭紋圈椅上,接過侍女送上來的茶,慢慢地啜著。

阿頊很快被推搡著進來,看來又給吃過虧的侍衛們暗整過,那頭原來很是軟滑的栗色長發有些淩亂,臉色也略顯蒼白,用長鞭縛住的手腳改用更牢固的牛筋索重新捆綁了,原來縛過的地方便在煙黃的粗布麵料上洇出一層褐紅。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清亮的眸子立即慌亂地轉開,連臉都紅了。

咦,這壞蛋想到了什麼?莫非看我穿回了女裝,記起上山時無意占著了我的便宜?

他的臉皮似乎比我薄多了,這讓我多少有些快意,遂開口嘲笑道:“怎麼了,大俠?輪著那些賤民們為你求情了?”

阿頊的眼睛青石板的地麵上不安地掃來掃去,我以為他會示弱時,他忽然抬起了頭,帶一抹墨藍的黑眼睛透明澄淨:“姑娘,他們不是賤民,是和我們一樣有血有肉的老百姓。”

“和你一樣,和我可不一樣!”我手中的茶盞是白玉的,腕間的玉鐲是翡翠的,發間的寶釵上僅一顆明珠便夠那些賤民吃一輩子了。我是大齊的公主,這些人有什麼資格說是和我一樣的人?

阿頊微哂,我想如果不是他正落在了我手中,一定會不屑地笑出聲來。

我沒來由地便又惱起來,冷笑:“好吧,既然他們和你一樣,現在你來選擇。我想找人陪我練射箭,是你留下,還是把那些人留下?你身手不錯,一個人應該抵得上他們那麼多人了。”

阿頊將臉轉向堂外。

我側著頭從窗邊看時,已見到六七名山民模樣的男子被押在院外,看來在等著能不能和這阿頊一起出去呢!如果知道我改了口,重又刁難起他們,怕心裏要後悔不及了吧?

正得意地等著阿頊出賣這些不相幹的人換取自己自由時,阿頊忽然啞著嗓子說話了:“你放了他們吧!我陪你練。”

我大出意外,笑道:“你知道怎樣陪我練射箭麼?”

掏出彈弓,我很不客氣地將一粒石子彈向他,正打在被勒傷的一處血痕上。

他的臉白了一白,低了頭道:“我陪你,你……放了他們吧!”

天底下有這麼傻的人麼?我撓頭,不由走到他身畔,細細打量這個不知哪裏鑽出來的漂亮傻瓜。

阿頊卻似怕我反悔,抬眼盯住我,目光尖銳起來:“你不會又說話不算話吧?”

我不屑道:“你看見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揚了揚手,我讓吳管事放人,將那些山民趕得遠遠的,才向阿頊笑道:“如果你向我跪下磕三個響頭,和我賠禮認錯,我便把你也放了。”

他也吃了苦頭,雖然傻了點,可著實不像壞人,我打算給他和自己各找個台階,把他趕走就算了。

誰知,這小子居然不是一點半點的傻,他目送那些山民離去了,竟反問我:“為什麼我要認錯?是你先抓了人,你錯在先。要認錯,也該你先認錯。”

“你……你知道我是誰麼?旁人爭著給我磕頭,我還不理呢!”我著實詫異。天底下有這麼不開竅的人麼?

“我不管你是誰,這般驕狂,便是你不對!也不知你爹娘是怎麼教你的,一個女兒家,怎麼這麼刁蠻?”

他居然敢這般目光煜煜地盯著我,義正辭嚴地教訓我!還把我父皇母妃都罵進去了,仿佛現在給捆成棕子模樣的人是我!

我瞪著這個稚氣尚未脫盡的少年,又好笑又好氣,坐回椅子上,拿了彈弓便向他瞄準。

他雖然迷藥藥性未過,但雙腿能動彈,連連側身閃避,躲過了四枚石子。一旁的侍衛怕我打不著發怒,忙去按住他,不許他動彈。

我心下已經著惱,再一石子飛過去,正對向他的麵門,打在他的額上,聽得他悶哼一聲,額間已湧出鮮血來,迅速沿了他極清秀的眉眼麵龐滑落。

他的眼睛霎了一下,霧靄般的煙氣迅速在眼底堆積,似極怨怒委屈,但他很快低下頭,閉眼片刻,才又睜開,卻已恢複了安靜清澈,即便鮮血繚亂了一臉,也不掩那眼睛水晶般的透明。而那眼睛的形狀,實在很像蕭寶溶……

我抓著彈弓,忽覺手上沉重得有點舉不起來。

總不成真把他打死吧?

正猶豫時,外邊侍女匆忙走來回報:“小姐,真人派人在問小姐行蹤呢!隻怕牽掛著小姐了!”

母親出家後,大哥蕭寶雋給她上了個“玉空真人”的封號,故而我身邊的侍女,都稱母親為真人。

聞得母親找,我忙丟了彈弓,道:“好,我這就去上清寺。”

吳管事追著我問:“小姐,這個人怎麼辦?”

我回過頭,阿頊也正轉頭望著我,滿臉是血,眸子清冷,心底一定恨透我了。若是放了,也不知會不會轉頭又找我麻煩,這人身手著實高明……

思慮一番,我見他還那樣冷冷地盯著我,便冷笑道:“他麼……把他關簡陵裏去,叫人守著,什麼時候向我磕頭認錯,什麼時候放他出來!若是一直不認錯,就讓這條大淫蟲在陵墓裏生根發芽好了!”

就當你什麼也沒錯,對我無禮總是你的錯吧!

簡陵是前代夏王朝一位廢帝為自己營建的陵墓,陵未成便因暴虐無道被臣下所弑,其繼位帝王勉強將夏室又維持了三年,將皇位禪讓給了我祖父齊高帝。據堪輿師稱,這處未及落成的陵墓,傷及夏室龍脈,方才導致了夏室的迅速衰亡。

為了表示對夏室的尊重,高帝並沒有徹底去掘斷陵中所謂的龍脈,隻在陵墓上方建了為大齊祈福的皇家寺院上清寺,壓製夏室可能殘存的“龍氣”。後來母親出家,蕭寶溶因我常來探望,怕我不習慣寺中的粗衣陋食,特地為我建了這座別院,院中遍植我所喜愛的花草樹木,供我上山時居住,同樣緊靠著陵墓的入口。我閑來曾到簡陵去過一次,就是幾間石室,除了些零落石塊,什麼也沒有,黑乎乎的,石壁上爬滿了青苔,又有一條地下河流從陵中穿過,大約就是傳說中的“龍脈”。我向來喜歡熱鬧,最討厭那裏的清冷黑暗,忙不迭便逃了出來。

這人驕傲倔強,正適合扔進去磨磨性子。

阿頊聽我又罵他大淫蟲,再次紅了臉,卻還是不屈地向我怒目而視,那繃緊了的清秀麵龐,看來竟有幾分……可愛?

我暗自笑了一聲,踏出前堂。

明麗招展的院落中,蝶舞花梢,鶯穿柳帶,海棠花開正好,襯在千重萬重的綠竹煙影中,如明霞織就,錦繡堆成。

山間的春日風光,的確令人心曠神怡。想到母親正在那千重綠影後等著我,我給這死小子攪得一塌糊塗的心情,終於又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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