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住掌心的傷處,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才抬起頭來,直視著拓跋軻的眼睛,迷惑道:“寶墨……沒糊弄陛下啊!”
臉上驀地一涼,他手中的酒水迎麵潑來,激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拓跋軻的聲音同樣涼意森森:“你是文墨,還是寶墨?”
我揉著眼睛哽咽:“我是叫寶墨啊,文墨是我的封號!”
“你的封號?”他懊惱地自問一聲,旋而又怒道,“有必要在朕麵前裝出這副受盡委屈的無辜樣來麼?你們家的使臣可把你的老底都掀了,說起你的刁鑽事來,怕幾天都說不完呢!”
我磕頭道:“陛下明鑒!寶墨自幼不為齊帝和吳後所喜,母妃被他們逼著出家後,我就被他們趕出皇宮交給三哥惠王養育。惠王素與吳後、吳相不睦,所以寶墨每次入宮,皇後都會毀謗寶墨行止不端。寶墨在惠王府長大,到底是怎樣的人,陛下遣人到寧都打聽一下,自然可見分曉。”
蕭寶溶一向維護我,壞事都掩著,修橋鋪路救助弱小之類的好事卻常冠上我的名義,因此我在民間的聲譽並不壞,甚至可以稱得上德容兼俱,聲名遠揚。
拓跋軻似沒想到這一層,居然沉默了片刻,再次用手抬起我下頷,幽深如海的眼眸似要釘入我心口,淡淡的笑意冷若清霜:“那麼,你是齊明帝最寵愛的寶貝女兒,這總沒錯吧?”
我猛地想起父皇和他的殺父之仇,頓時戰栗,好久才能顫聲道:“陛下,我父皇早已賓天了。”
拓跋軻微笑,淩厲而陰鬱,與片刻之前那個有著陽光般笑意的男子判若兩人:“沒關係,還有你和你的哥哥們在!十七年前欠下的帳,總會有人來討還,總得有人來賠償!”
“就從……你開始吧!”他揚手扔開銀盞,很清脆的當啷一聲,驚破了一室的迷朦寂靜。
巨大的驚悸驀地將我包圍,盯著他伸向我衣帶的有力手指,憑我怎樣早有心理準備,此時也隻懂得本能地大叫一聲,連爬帶滾向後縮去。
下一刻,頭皮驟然一疼,我的身體已經騰空,迅速跌入一個堅硬的臂膀,堅硬如鋼鐵澆鑄,一如與我山盟海誓的阿頊。
可撲頭蓋臉的氣息,卻如此霸道陌生,連那尖銳的眼神,都可撕裂我的皮膚,讓我驚悸害怕。跌落厚厚的錦衾時,那高大的身軀一同撲入。
三哥,三哥,隱藏自己,示人以弱,難道也包括了在這時候,我得曲意俯就,奉上自己的身體麼?
衣帶鬆開,層層綾紗軟羅散落,傾頹於衾被那華麗的明黃緞上,燭光透了拂動的層層帷幔映入,光怪陸離的暗影充斥飄浮在銷金帳的每一寸空間,和那雄健的身軀一起,緊緊壓迫著我,從身到心。
武者粗糙的大手撫上胸前,陌生的濕軟唇瓣在麵頰脖頸間遊移,熾熱的呼吸帶著酒氣撲在光潔的肌膚上,讓我身體驚怖得激起層層的粟粒,胃部陣陣抽搐,酸苦的液體直往上湧。
三哥,三哥,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救我!救我!
“不……”低低的啜泣中,我終於嘶啞地喊了出來,手足並用,想將身上那沉重可怕的身體推開,指甲過處,那健碩結實的胸膛出現了幾道血痕。
拓跋軻眸光一沉,左手隨意一抓,已將我的兩隻手腕捉住,並攏捏於他的寬大手掌中,略一用力,相抵硌的骨骼便痛得我哭出聲來。
“陛下,陛下,饒了寶墨!寶墨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寶墨還沒出生!”懷著一線希望,我嗚咽著乞求,隻盼他能憐惜我年幼稚弱,暫時放過我。
拓跋軻忽然止了動作,卻不是因為我的乞求。他迅速拖過了一條衾被,掩住我的口,連同我的嗚咽和哀求,微微皺眉,專注地側耳而聽。
屋外,傳來了近衛的招呼:“豫王爺,皇上已經歇下了。”
“讓開,我有急事!”很熟悉很急促的少年口音。
我的呼吸忽然頓住。我聽錯了嗎?這聲音為何這般耳熟?
近衛在賠笑:“豫王爺,今夜有女子侍寢,此時進去,怕是不太方便。”
“噢!”心不甘情不願的一聲應答。
我的頭被埋在錦衾中,還是忍不住嗚嗚出聲。阿頊,阿頊,是你嗎?是你嗎?
“閉嘴!”拓跋軻低喝,似頗是顧忌,將錦衾壓得更緊了。
我被壓得完全窒息,再也無法呼吸,更別說出聲呼救了。
外麵那位豫王似乎聽到了點動靜,轉頭又問:“皇兄有帶妃嬪出征麼?今日是誰在侍寢?”
近衛答道:“回豫王爺,是南朝送來的公主,當今齊國皇帝的親妹子。”
“嗬,蕭鑾的女兒!”那人輕笑,不屑中帶了快意,腳步聲漸漸遠去。
錦衾被拿了開去,帶了檀香和陌生男子氣息的空氣鑽入鼻中,我終於從接近昏迷的窒息緩了過來,勉強睜眼,又對上了拓跋軻俊挺冷峻的麵容,卻連他眼底的顏色都看不清晰了。
“連九弟都恨你!”拓跋軻輕笑:“我原以為,那孩子學不會恨一個人呢!”
原來是拓跋軻的九弟豫王,不是我的阿頊……
或許那陣快要人命的窒息是種好事,它模糊了我所有的感覺。
肌膚與肌膚磨擦的觸感已經變得遲鈍,連他的撫摩和親吻都像隔了厚厚的棉襖,我麻木地躺著,開始懷疑這具軀殼還是不是自己的。
但拓跋軻很快就證明了我的存在。
一陣尖銳的刺痛,驀然在麻木中飛快散開,在我的慘叫聲中深深紮入下腹,如同一把鋒銳的著火的刀,強悍有力地一次次在體內肆虐縱橫。
我失聲痛哭。
可我的痛哭同樣無力,低弱得如蚊蚋振翅而過。
鳳枕鸞帷,綿連流蘇,俱在眼前跳躍,隱隱看得那屏風上三千裏的江南河山,映上了明黃帷幔的深重陰影,如漫了滿天煙雨,滿天飛絮,失了名士吟誦中的千古風骨,萬代蘊藉。
身體上的重量壓得我呼吸越發微弱和戰栗,叫我怎麼也弄不清,同樣是血肉之軀,為什麼能對另一具構成如此深重的痛楚和傷害。
努力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潔白的纖細手指徒勞地劃在虛空中,像搖曳著的蒼白的夢。
男子不均勻的低喘聲中,我聽到了江南的聲音。
瑣窗春暮,海棠堆錦,梨花鋪雪,落花有聲。雙雙燕兒飛於柳煙花霧中,輕吟淺鳴,若含笑靨。
竹林蕭蕭,我平生第一次為那個少年起舞,輕揚袖,漫舞袂,風為伴,笑為歌,舞那曲,《倦尋芳》。
晨霧靄靄,山樹透碧中,那紅著臉的倔強少年追逐於山路,認真地叮囑:一個月,我一定會來,你……你不許找別的男子,知道麼?
阿頊,我知道。
可我還是失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