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憶中抽身後,我已經和季廷之坐上了回香港的航班,一路沉默。
“陳氏集團少東家陳家偉一向被譽為‘睡在蘭桂坊的男人’,與眾多模特花旦緋聞不斷,此次卻高調宣布與不知名窮女擇日訂婚,據悉,其未婚妻經營西環某街道一家麵臨倒閉的茶餐廳……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還是吃慣了海味想換白粥?”
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報紙聲,我聽著旁人刺耳的言論,也隻能假裝事不關己。
“我不過就走了一個月,頭上就綠油油的了。”季廷之幽幽開口。
我冷笑一聲,當初告白說喜歡的是他,悄悄一走了之也是他,我隻能在他連一張字條都沒留下的日日夜夜裏,對著冷清的廚房眷戀回憶。
“可不可以悔婚?”季廷之湊近我,可憐兮兮地撇著嘴。
我和陳家偉也不過認識一個月。當時我正守著沒有客人的店鋪發呆,突然有一個醉漢推門進入癱倒在地上。我嚇得趕緊去煮醒酒茶給他灌下,又煮了碗麵,他清醒吃完之後垂著眼瞼,很久都沒有說話。
“吃飽了嗎?我不收錢。”我看他有些邋遢,心裏多了分同情。
“從來隻有人拚命灌我酒,但醉之後不會有人管我死活。”他認真地朝我道,“我家的老頭子一直嚷嚷讓我找個正經姑娘過日子,我覺得你挺合適的。”
那一刻我的表情就像生吞了蒼蠅,後來才知道,他說的都是真話。
“我知道你急需資金振興茶餐廳。”陳家偉道,“合理交易,你答應和我簽婚約,我就給你撥款。”
而我從滿心相信季廷之,到他突然離去後的心灰意冷,到最後,為了救回老爸和我的心血,我隻能答應。
“十年前星光的大廚造謠宣稱星光對員工刻薄冷血,導致名聲下滑,又把我爸多年的積蓄和秘方食譜卷走,一手創辦了如今大名鼎鼎的四季飲食集團。”我輕笑,“你是知道的,他也姓季。”
季廷之僵直了身體,他顫抖著聲音:“子嘉……”
當我抱著手機一遍遍翻看偷拍季廷之的照片時,陳家偉無意中瞥到了:“這個不是四季老總的獨子嗎,行事低調,也不沾名利場,所以隻有極少的宴會才能見到這個大帥哥呢,你是怎麼拿到這麼多私照的?”
多虧陳家偉,我才定位追蹤到季廷之去了杭州。
“我父親是廚師出身,卻忘了對食物的初心,成天隻講究生意。”季廷之疲倦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四季是這樣發家的。”
他用手圈住我的肩膀,不顧我掙紮稍稍擁緊:“我不喜歡算數,我隻喜歡做菜,給心愛的人做溫飽三餐。”
“我不是為我父親贖罪。”他的下巴抵住我的頭頂,“我是以季廷之,以愛你的人的身份,想要和你並肩度過難關。”
所以他選擇離家出走,機緣巧合下進了星光,帶著一顆愧疚和好奇交織的心,卻付出了真正的喜歡。
我鼻子發酸,閉著眼不看他,既然這樣,那為什麼又要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離去?
“我有回去找過父親,但條件是要和你永不相見,我怎麼可能答應呢……”他似讀懂了我的心思,聲音苦澀,“我離去,是因為失去了一些東西,我很怕,我怕你會覺得我沒用,才懦弱地逃避……子嘉,你要相信我,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離開了。”
命中注定遇見他,軌跡讓我尋回他,明明應該是仇人,最後卻成了愛人。
“那婚約怎麼辦?”我吸了吸鼻子,“第一筆資金已經注入,星光現在慢慢回正道了。總不能……過河拆橋吧?”
季廷之歎了口氣:“要不是給你麵子,我會踩多幾下再拆。”
和陳家偉攤牌那天,我並沒有去,而是留在茶餐廳煮了三葷兩素,等季廷之幫我收拾爛攤子。
“讓你欺負我,我還不讓你好看!”我淡定地往每一樣菜裏加了十多勺鹽,勢要讓味覺刁鑽的季廷之嘗嘗苦頭。
我把全部菜端上桌的時候,季廷之已經進了休息室,眉目含笑地等我轉頭。
“談完了?”我笑眯眯地問。
“他答應繼續撥款注資,條件是等星光盈利穩定後利息加三個點。”他慢悠悠地擦著汗。
我大驚:“那我們不是虧死了?”
“後來我把一些他和幾個小花旦花天酒地的照片拿出來,即將撥通陳老總的電話時,那個條件就沒了。”
我默默為陳家偉抹了把冷汗,麵前這隻笑麵虎可不好惹。
“辛苦了,嘗嘗我的手藝吧。”我把麵前的菜夾給他。
季廷之倒是愉悅地笑了,他歡快地吃著,麵不改色:“手藝不錯呀。”
“看你能忍。”我不動聲色地微笑。
“你怎麼不吃?”季廷之夾了青菜給我,“廚藝有進步,火候都掌握得很好……”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我越來越覺得不妥,忍不住打斷他:“你真覺得好吃?你吃得最多的肉絲,我放了整袋鹽。”
季廷之愣在原地,半晌才笑得慘淡:“對於沒有味覺的人來說,鹽和糖都是一樣。”
“什麼叫……沒有味覺?”我耳邊嗡嗡作響,四周像默片,隻有季廷之的嘴在一張一合。
“我做了筆交換,想要換回星光的重振。”他溫柔地摸著我的頭,“我不知道會失去味覺,但即使知道,也值得。”
我突然想起他說過的心甘情願,那一天他的眼神,就像現在一樣堅定又溫柔。愛情這場命中注定裏,智者通通都變成了傻子,可是這樣的甘之如飴,又生生世世不得休,令人忘也忘不掉。
“子嘉,你會覺得現在的我很沒用嗎?”他脆弱地移開手,我卻一把緊緊抓住。
“不會,並且永遠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