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季廷之,是在兩個月前的星光茶餐廳。
從七十年代開業至今,星光茶餐廳始終沿襲冰室的裝修,入門是腳踩黑綠白的馬賽克地磚,一欄紅白色手寫餐牌掛在卡座的上方,對麵一欄掛著粵語長片電影的宣傳畫,俊男伊人,梳著油光發亮的造型,眉眼彎彎。
人人都說,星光是西環的標誌。隻是嚷嚷著追尋集體回憶的他們,忙碌奔波,一杯絲襪奶茶都喝不見底,就離去匆匆。
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茶餐廳開始一蹶不振,到我接手之後硬撐了幾年,想了許多法子,仍舊杯水車薪。
所以在遇見季廷之的一個小時前,我精心籌劃了一場活動。
“先生小姐,要不要進來參加我們的活動?”十二月的寒風呼嘯,我哆嗦著站在門口,笑意盈盈地招攬過路人。
“蒙眼試吃?”一隻修長的手接過傳單,有著好看眉眼的男人饒有興致地問我,“免費?”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含笑的眸子似要陷了進去,直至他伸手在我眼前招了招。
“是,是免費。”我低頭把他帶了進去,這次的活動不過又是一次噱頭,為了吸引顧客,蒙眼試吃闖關,目的是希望能用最傳統的港式風味留住他們的胃,屆時口口相傳,曾被譽為西環標誌的星光說不定能重整旗鼓。
裏麵擠著不少看熱鬧的人,摩拳擦掌來試吃的,卻都輸在了前幾關。
“還是去尖沙咀那間意大利餐廳吧。”
“菠蘿油哪有比薩好吃。”
我突覺煩躁:“下一位。”
黑色的長布條將眼睛蒙得密密實實,我繞過他的眉眼,長長的睫毛酥酥劃過掌間,霎時間卻似千斤重。
“現在開始。”我定了定神,掀開第一個蓋子。
他聽著我的指示找準位置,小口咀嚼:“加央多士。”
“炒蛋三文治。”
“奶油豬仔包。”
“……”
我驚訝地停住了手,接連掀開直至最後一個蓋子,這個男人都能在三秒之內說出準確答案。
“還有嗎?”
“沒……沒有了。”
他彎了彎嘴角,把布條摘下來,慢悠悠地掃了桌麵一眼:“首先是多士,烘烤得太硬;還有熱檸茶,檸檬和茶的比例倒轉;還有炒蛋……”
周圍開始發出窸窸窣窣的指點聲和笑聲,不少人更是一邊搖頭一邊走了出去,我攥緊了拳頭,忍住不把麵前的檸茶潑到他的臉上。
“曾經叱吒西環的星光茶餐廳,什麼時候淪落到這種水平了?”
他說完最後這句話的時候,茶餐廳隻剩下我和他四目相對。
“慢走不送。”我怒極,收回瞪他的目光,徑自收拾著淩亂的桌麵,無疑,這又是一次失敗的嘗試。
“這就是星光的待客之道?”他摁住我忙碌的手,眼裏似有揉碎的星辰,“我叫季廷之,你們缺不缺優秀的廚師?”
“你到底是誰,手藝這麼好,為什麼不去那些大食肆?”
我第四十次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季廷之已經填補了星光空缺已久的主廚位子,之前一直懶惰掌鍋鏟的二廚樂得清閑,幹脆辭工,把重擔扔給了他。
“命中注定要來救場。”季廷之把剛起鍋的雲吞麵遞給我,“喝點熱湯,暖暖胃。”
後廚不過小小一方地,熊熊大火映得他的廚師服卻越發潔白,我看著他去拿勺筷的背影,腦海裏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語——
蓬蓽生輝。
“現在還有沒有不服氣?”他看我吃得狼吞虎咽,自己卻不緊不慢地喝著湯。
我偷偷翻了個白眼,又不得不承認,他開工的一周來,客人確實比以前多了不少,有些街坊老熟客也問我是不是換了廚師。連同我,也在他早午晚三餐的順手伺候下,服服帖帖地從了美味的誘惑。
“擁有這樣的黃金味覺,真是幸運。”
他挑了挑眉:“還不是要來伺候你這個老板娘?”
“星光是我父親一手創辦下的心血,從我接手的那一刻起,我連做夢都在想怎樣讓這家充滿我童年回憶的店恢複到它最美好的樣子。”我歎了口氣,“到頭來,癡人說夢。”
過了很久,季廷之才開口:“周子嘉,明天關一天店,我帶你出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