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清詞根本數不清,在喜歡著林致遠的那些年裏,她到底被打擊過多少次,又多少次不願放棄,因為他一個笑,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表情而重新燃起希望。
那個時候她還太小,根本不懂,如果一個人一開始不喜歡你,那麼無論你等多久,他都不會喜歡上你。感情是要講機緣的,而等待,是什麼都等不來的。
三月二十五號是倪清詞的生日,人緣不錯的她收到了很多禮物,不巧的是她正好遇上大姨媽,肚子痛,下午的體育課便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睡覺。
她記得她的座位在前排靠窗那個地方,沒睡多久,有人敲窗戶,她偏頭看過去,是林致遠。
他從窗戶那裏遞過來一個用小碎花紙包著的禮物,說,“生日快樂。”
倪清詞接過來,還沒回過神,他已經走遠了。
後來聽韓夜說,他中午才知道這天是她的生日,體育課一上課他就去外麵買禮物了,過了半節課才回來。
那是一個藍色的,比手掌略高的許願瓶,裏麵裝著藍色的砂和一些幹花,幾個小貝殼。瓶口用薄紗封著,藍色的絲線綁在瓶口,下端吊著一個很迷你的褐色瓶子,聞起來有淡淡的橙花香。是那個年代在精品店裏最常見到的小擺設。
隻是半節課的時間,他能選到這樣一份禮物,她已經很感激。雖然她心裏明白,他之所以會送她禮物,更多的是為了還她的人情——她送了他聖誕禮物,他便還她生日禮物。
但他能為了她,放棄半節體育課,浪費二十分鐘他最喜歡的踢球時間,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禮物。
他還知道她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她知足了。
這時候離畢業已經沒多少日子,她隻想好好念書,考上最好的高中,南中。林致遠還處在貪玩的年紀,一顆心根本沒在讀書上,平時考試他仗著腦袋聰明能保持在班上的中等水平,但他根本沒打算上重點高中。
也許幾個月之後他們就會分離了。到時候,連見一麵都很困難,如今能每天在班上見到他,偶爾說一句話,已經是種幸福了。
她知道他總是對喜歡他的女孩子保持距離,以免給她們錯誤的信號。為了打消他的顧慮讓他不至於對她太冷淡,她編造了一個謊言,告訴顧曉果,她好像已經不喜歡他了。
“真的?”顧曉果懷疑地看著她。
“當然了,我是要考南中的人,關鍵時刻兒女情長都是個屁,等我上了南中,帥哥一大把任我挑。”她知道自己表現得太誇張了,但沒辦法,她心虛。
“這就對了嘛,那小子有什麼好啊,我給你看張照片,這位是人品好性格好長得也帥,還很上進,南中對他來說完全是囊中之物。”顧曉果也誇張地攬過倪清詞的肩膀,從書桌裏掏啊掏,掏半天掏出一封信,然後從信封裏抽出一張照片。
“看,許晨光,我的青梅竹馬,住我姑媽家隔壁,每年寒暑假我們都一起玩兒。”她得意地指著照片上的人。
那是倪清詞第一次見到許晨光。
照片上的他穿著墨藍色領子的校服,留傻氣的中分,笑容很天真,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看就是很陽光很善良的那種男生。
“你男朋友?”倪清詞壞壞地用手肘去靠顧曉果。
“什麼啊,我哥們兒。讓你見識見識,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少一個林致遠算什麼。”顧曉果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江湖了,倪清詞好笑地看著她大姐大的樣子。
第一個來證實消息的人竟然是韓夜。他在晚自習的時候坐到倪清詞旁邊,小聲問她,“聽說,你已經不喜歡阿遠了?”
倪清詞強作鎮定,一副“我靠怎麼這個秘密你都知道”的表情,壞笑著說,“是啊,我有別的心上人了。”
韓夜緊張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誰?”
“我家隔壁那個朱哥哥啊。”她信口胡謅。
韓夜知道她是開玩笑,鬆了口氣,臉上也浮現出壞笑,“喂,你覺得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別吵我了,我這題想了半天還沒算出來。”倪清詞皺著眉頭對著一道代數題發愁。盡管教室裏很大部分人都無心向學,但這影響不了她,她在為情所困之餘,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目標,沒放棄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要考上好的學校,要讓媽媽開心,讓她為她而驕傲。
韓夜充滿了挫敗感。換做別的女生,早因為那句明顯的暗示性話語而臉紅了吧,她倒好,完全不當回事。他是多想念那個站在逆光中,毛茸茸的無辜得像隻小泰迪一樣的倪清詞啊,他多想凶巴巴地命令她,扔掉那層粗糙堅硬的外殼,做回真實的她,哪怕會軟弱,哪怕會害怕會掉眼淚,都不要緊,因為他會保護她。
但他不能,因為他隻是她毫不在乎的路人。她根本不知道日日看著她像隻撲火的飛蛾,明知不可能卻一次次飛向林致遠,他心裏有多難過。
作為林致遠的兄弟,他隻能把這份感情放在心裏,什麼都不能說,偶爾還要拿他們倆打趣,每一次,他都在心裏暗暗祈禱,讓她忘了林致遠吧,隻要不是林致遠就好。
此刻他突然有些害怕,是否就算她心裏那個人不是林致遠,也輪不到他?
心裏像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點點吞噬掉他的清醒自持。
越是接近畢業,大家就越瘋狂。林致遠和韓夜他們每天中午都跟一幫人在後操場踢球踢得大汗淋漓,一副醉生夢死到底的樣子。
周五下午,韓夜向倪清詞發出邀請時,她才知道他們這段時間為什麼這麼拚命踢球。
“清詞,明天我們學校初三的足球隊跟九中初三的足球隊踢比賽,你去當我們的拉拉隊,好不好?”
她看著他的笑臉,腦海裏浮現的卻是林致遠在球場上奔跑的樣子。她記不清有多少次體育課上,在林致遠踢球的時候,她和顧曉果她們躲在球場旁邊的小院子聊天,她們聊電視劇聊明星聊得唾沫橫飛,她卻默默站在一個固定的位置,目光透過院子圓形的拱門鎖定林致遠的身影。他進球了,他得意地笑了,他摔跤了,所有的細節她都貪婪地記在心裏,慶幸這所老學校給了她這樣一個藏身的小院子,給了她一段隱秘的無法向任何人告知的快樂。
“好啊。”她點頭。
第二天,一大幫子人在校門口集合,滿兒跳上葉信的單車後座,然後衝她使眼色,暗示她不要害羞,勇敢地去霸占林致遠的後座。她猶猶豫豫地站在那裏,多希望林致遠會跟她打個招呼,說一句“坐我的車吧”,但他卻煩躁不安地四處張望,最後失落地垂下頭。
韓夜走上去拍他的肩膀,“她本來也沒答應你說一定要來,可能家裏有什麼事耽擱了呢,別想太多。”
倪清詞才知道他在等於南嫣。
她苦笑,他的後座永遠都隻會為於南嫣而留吧,她在期待些什麼?真是太傻了。她走到另一個相熟的男生旁邊,打算坐他的車,韓夜卻推著車走過來,“上來,我載你。該出發了。”
說不清為什麼,倪清詞在那一刻轉頭望了望林致遠。他跨上單車,像是發泄一般猛地踩了下腳蹬,車子一下衝出去很長一段距離。她覺得心裏有些難受,默默地收回目光,坐上了韓夜的後座。
到了九中,兩邊球隊的人見了麵,打過招呼,球賽就要開始了。倪清詞和滿兒在場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邊看球一邊聊天。
可能是心情不好,林致遠踢得很狠,雖然比賽沒開始多久就進了球,但也在帶球過人的時候,被對方的防守隊員絆倒,狠狠摔在地上。
比賽暫停,其他人都跑過去,倪清詞也跟滿兒一起衝過去,林致遠坐在地上,半邊身體沾滿灰塵,右腿膝蓋摔得血肉模糊,絆倒他那個男生蹲在旁邊,伸手去碰他的傷口,“兄弟,沒事吧?”
林致遠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倪清詞馬上急了,一把推開那個男生,“你幹嘛!亂摸什麼,會感染的!”
那個男生毫無準備,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撐在地上,也擦出血痕。他舉著手掌對林致遠笑,“有人幫你報仇了。”
除了林致遠和韓夜,周圍的人都笑起來。
倪清詞覺得不好意思,臉燙得要燒起來,她看著那個男生,總覺得有些眼熟,想道歉,又礙於麵子開不了口。
韓夜把林致遠拉起來,“反正你也進了球,貢獻已經有了,該去休息了。要不要去診所看看?”
林致遠一瘸一拐地往球場邊走,“不用了,這點傷算什麼。”說完又衝絆倒他的那個男生說,“喂,許晨光,別在意,踢球哪有不受傷的。”
倪清詞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許晨光笑著點點頭,往水龍頭走去,打算衝一衝手掌上的泥土。他低頭開水龍頭時,身邊一個人慢慢挪著步子走過來,不好意思地說,“剛才,對不起。”
他抬頭,看見倪清詞清澈的目光,突然就笑了,“你喜歡他?”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看著他手掌上的傷痕,“剛才我太粗暴了。”他想起她剛才著急維護林致遠時不管不顧的樣子,有點感動,又有些替她難過,他看得出來,林致遠心裏沒有她。
離比賽還剩幾分鐘時,雙方比分一直保持在一比一,許晨光找準時機帶球過人,就在要射門時,他的餘光不經意掃到旁邊緊張得站起來握緊拳頭的倪清詞,突然就猶豫了。
他知道如果這個球進了,路中就輸定了,而林致遠會為自己早早受傷下場導致輸球自責,她則會為林致遠的自責而難過。
雖然不是故意的,到底也是他害林致遠受了傷。他想起她著急的樣子,心軟了,踢出去的球撞在對方門柱上。隊友們都在為這個絕好的機會喪失掉而懊惱,對方守門員抱住球,狠狠扔到對麵去,葉信用腳停穩球,跟韓夜兩個人趁許晨光的隊友沒回過神,迅速地配合進了球,奠定勝局。
許晨光看見倪清詞高興地跳了起來。那一刻,他站在球場上,雖然輸了球,嘴角卻也揚起一絲微笑。他想,她這麼高興,值得。
回去的路上,林致遠的車交給另一個男生騎,他則坐在吳卓的後座上。走到半路,他突然衝大家擺擺手,“你們先走,我跟韓夜有點事,馬上就來。”
其他人騎車離開了,林致遠從吳卓的後座上跳下來,“我腳痛,扶我去那邊休息下。”說完又看著韓夜,意味深長地說,“老韓,加油哦。”
吳卓則壞笑著看著倪清詞。兩個人走遠了,倪清詞從韓夜後座上下車,覺得氣氛尷尬得要命。
韓夜把單車架好,然後看著倪清詞,有些緊張,“清詞……你今天這衣服還挺好看。”
倪清詞也跟著緊張了,“哦,是嗎,謝謝。”她望了遠處的林致遠一眼,說,“不然我們先走吧。”
就是那一眼,讓韓夜徹底沒了理智,他抱著豁出去的心態,鼓起勇氣握住她的手,“倪清詞,我喜歡你。”
倪清詞覺得自己耳邊轟地一聲巨響,頓時亂了方寸,她情急之下抽出自己的手,很勉強地笑,“嘿嘿嘿,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你知道我沒開玩笑,我不信你一點都沒感覺到我的心意,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她急得要哭了,韓夜步步緊逼,“難道你根本就沒忘記阿遠?你還喜歡他?”
“當然不是!”她急忙否認,卻不知怎樣把話題接下去,隻好狼狽地幾乎帶著懇求意味地說,“我們回去了吧,我想走了。”
見韓夜沒有馬上回應,她幹脆大步往前走去,“要不然你在這裏等他們,我先走了。”
韓夜看見她手忙腳亂,頭也不敢回的樣子,覺得有些心疼,他想大概是他逼得太緊嚇到她了吧,於是歉疚地追上去,“好好好,我們走,上來吧。”
她趕緊跳上後座,沒走出多遠,吳卓和林致遠追了上來,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互相開著玩笑嘻嘻哈哈地往回走。
倪清詞甚至不敢正眼看他們。她隻覺得坐在韓夜自行車後座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麼難熬,她隻希望這條路能短些,再短些,讓她可以馬上逃開,馬上躲起來。
以後每當倪清詞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被表白時候的反應,都會有些心酸地笑出來。長大後的她也遇上過別的男孩子表白,電話,短信,網絡,當麵開口,都有,她也學會得體地回應,笑著說謝謝,然後拒絕。
沒有哪次能讓她如這一次這般驚慌失措。
她心裏清楚,那是因為她不自信。雖然隻是上初中的小孩,但她身邊的朋友個個都被人追過,有人談起了戀愛,有人收到過神秘禮物或是情書,隻有她,一直沒被任何男孩子表達過好感,她以為不會有人喜歡她。
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心痛,因為她喜歡的男孩子,當時就在旁邊,甚至她明白,這根本就是林致遠為韓夜特意製造的機會,更過分的是,他見韓夜沒得到回應,幹脆自己當起了說客。
他在人群散盡後叫住她,臉上似笑非笑,讓她覺得他隻是要談論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但他開口就讓她失望了,“青花瓷,韓夜對你是認真的。”
她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心裏到底怎麼想的?”他擺出鄰家大哥哥的姿態,語氣溫柔無比。
倪清詞喉嚨裏突然湧上來一陣哭意。她是多珍惜他跟她相處的這點時光啊,多珍惜他對她的溫柔啊,但為什麼這溫柔,卻是為了要將她推向別人的懷抱?是,他不喜歡她,所以毫不在意她的感受,所以可以把她當成一個毫不相幹的路人,來為自己的兄弟牽紅線。但她對他的心意真的就那樣廉價嗎?廉價到他可以如此踐踏。
她很想大聲問他,林致遠,我心裏是怎麼想的你真的不知道嗎?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一直喜歡你,從來沒有改變過,你真的看不出來嗎?還是你隻是不在乎罷了,所以當做什麼都感覺不到。
但她到底不爭氣,太想跟他多說幾句話,最終,她隻是淡淡地回答,“我想好好複習,考上南中。”
“不衝突呀,你能力這麼強,談戀愛一定不會影響學習,再說韓夜也很懂事,肯定不會拖你後腿,怎麼樣?你考慮下嘛。”他一手操在褲兜裏,輕輕衝她挑了挑眉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真好看。她在心裏默默地說。
“你懂的,感情這種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不了,再考慮一萬次也是一樣。”她特別強調“勉強不了”,並且鼓起勇氣看著他的眼睛與他對視。
他倒不自在了,移開視線,大約終於覺得自己的行為對倪清詞可能是種傷害,所以沒說話,而是從包裏摸出一支煙點燃,蹲下來慢慢地抽著,倪清詞也不說話,就在旁邊靜靜站著,如果可以,她願意站到天荒地老。
抽完煙,林致遠站起來,輕聲說,“但他真的很喜歡你。”說完,他歎口氣,轉身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倪清詞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背影,她知道他不會回頭,所以在他轉身那一霎那,她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林致遠,我也真的很喜歡你,即使,你毫不在意,甚至要將我遠遠推離。
回家的路上,她想起曾經問過自己的那個問題。對他的喜歡,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喜歡她,他心裏根本沒有她,他甚至將她推向別的男孩子,這樣的他,她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放下?
給自己一個期限吧,她對自己說,到他有女朋友那天。無論那天什麼時候到來,是明天,明年,還是多年以後,隻要到了那天,她就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