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疲累不堪,裴北魏囑咐她先休息一下養回元氣。
裴北魏帶門出去,房間裏隻剩下小謝一個人,小謝手腳並用地爬到柔軟的床上,初夏時節,床上隻疊著一張薄薄的太空被,小謝抖開被子鑽進去,孩子氣地打了個滾,眼睛盯著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風鈴。裴北魏從小和自己被裴東山拋棄的母親生活在一起,現在雖然臉上常帶著笑容,但童年過的並不快樂,因為是私生子而被同齡人嫌棄,現在即使認祖歸宗,但和那邊的人關係一直很寡淡,獨自住在郊區的別墅裏,他其實一直很孤獨。現在小謝來了,突然多出來個小女孩,裴北魏從來沒有和十四五歲姑娘打交道的經曆,一時間手足無措的不得了,隻能按著從電視劇電影和書裏得到的經驗裝飾這間屋子。
按照裴北魏自己半真半假的話來說,小謝雖然是他名義上的妹妹,但他把她當女兒養。
風從飄窗裏進來,小謝在細細碎碎的風鈴聲裏睡過去,神思模糊之際,依舊在想,謝以洛,你憑什麼能夠擁有這樣的好運氣?
在裴家這間草色連天房子裏的的第一覺,她夢見了江南的老家,下雨的天氣裏,木頭的老房子裏有一股木頭沾水後的氣味,母親打開窗子散味,還年幼的自己和母親坐在窗邊,桌子上放著一大一小兩隻杯子,裏麵是清澄澄的梅子酒,母親喝酒很豪爽,看著小小阿洛用舌尖舔一下酒,被辣到小臉皺成一團,摸著女兒的頭哈哈大笑……突然間一切被一場大火吞滅,木頭房子,門上掛著的藍印花布簾子,房子前姹紫嫣紅的花圃……
小謝最後是嚇醒的,夢裏出了一頭的汗,短發黏黏地貼在臉上脖子上,風一吹涼颼颼的,小謝已經很久沒有做這個夢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命運出現轉機的好日子裏又夢到這些。鎮靜下來後她環顧四周,還是那間草色連天的房間,長長地舒一口氣,從床頭的紙巾盒子裏拽一段紙巾擦擦花掉的臉。小謝下床推開門走出去。
剛才裴北魏帶她上來直奔自己房間,她也沒來得及看看其他的地方,二樓有好幾間房間,但都鎖著門,門上釘著門牌,育嬰室,保姆房,儲藏間……一間間看過去,小謝的心越來越柔軟,裴北魏是很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健全的家的吧?而再好的房子也不能與家對等。
扶著樓梯下樓,裴北魏不在,小謝去盥洗室洗了把臉,找到熱水器灌滿水插上電,然後端著一盆水回到樓梯處,用抹布仔細地把落滿灰塵的樓梯擦拭幹淨。
等到她把這個家打掃完外麵已經黑透了,看著井井有條的房子,小謝扶著拖把,默默想,謝以洛,這以後就是你的家,哪怕明天就被趕出去,這裏的人也永遠是你的親人。
哢嗒一聲門被推開,裴北魏提著兩隻塑料袋走進來,塑料袋裏的東西散發著香氣。裴北魏摸摸鼻子訕訕地笑:“我看你睡的挺香不忍心打擾你,就出去買了點吃的。”
小謝詫異地看著他:“可是家裏不是有廚房嗎?”
她說家裏,裴北魏怔了一怔,自從母親去世後很久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兩個字了,父親的家對於他來說隻是那邊,而這所房子,隻是一個棲息的居所,他一直以為,沒有母親和那個人,這裏就算不得家。
他這才注意到出去這片刻家裏已經大變樣,他的眼神溫軟下來,他和小謝之間,不隻是他對小謝有恩,他也該謝謝小謝。
小謝走過來看看他買回來的那些速食品:“這些東西沒有營養的,我會煮飯。”
好在裴北魏的冰箱裏還有那麼幾隻雞蛋和番茄,小謝圍上雖然買了幾年但幾乎是全新的圍裙走進廚房裏。她不太會用這些對於她而言高檔了點的廚具,但好在聰明,裴北魏指點了一下也就熟了。
水煮開後雞蛋下鍋,小謝吹著鍋子裏冒出來的熱氣,探頭去看裏麵翻滾的番茄,突然聽到一句低低的‘簡真’。詫異地回過頭看裴北魏,裴北魏勉強一笑,沒有說話。
飯後裴北魏興致勃勃地拉著小謝看相冊,美名其曰了解家史。一本厚厚的相冊裏,從裴北魏的幼年時期那些泛黃的照片開始,最開始是一個小小的嬰兒被一個眉目清秀的女人抱在懷裏,裴北魏依戀地用手指去摩挲女人的麵孔:“這是我媽。”
再往後翻,嬰兒漸漸長大,女人漸漸老去,相冊翻到二分之一,女人的身影消失了,再沒有出現,裴北魏的聲音低低的:“她在我考上大學那年去世的。”
另一個女人的身影漸漸多起來,裴北魏沒有做任何解說,匆匆地把有女人的頁翻了過去。
“咦?”小謝眨眨眼睛,奇怪地看著一張舞台照:“這是什麼?”
裴北魏掩麵:“大二時候大學城舉辦的校際舞台劇節上的劇照。”
他的眼珠忽而一轉,坐正了身子,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哎,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他的手指落在舞台中央那個側著身子的人身上,小謝搖搖頭:“不知道。”
裴北魏得意洋洋:“這是季雲攀!當時演男主角,這可是我磨破了嘴皮子才爭取來的,我那時候可是建築學院話劇社的社長,也是這部戲的導演,當初在我們學校找不到合適的男主角,才跨校找的外援。”
季雲攀?十九歲時候的季雲攀?小謝刹那間生出一種‘君生我未生’的惆悵來:“這部戲講的是什麼?”
裴北魏回答她:“哦。這部戲啊,是我改編的希臘神話裏俄狄浦斯那一節。”
“俄狄浦斯?”小謝表示不解。裴北魏撓撓頭:“說簡單點吧,戀母情結,聽說過沒?俄狄浦斯的故事大致可以概括為兩句話——殺父娶母,悲劇啊!”
小謝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