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良七有點餓了,沒吃早飯小跑了一路,還受到了精神上的打擊,此時嗅覺神經異常敏感。
當空氣中飄來一絲雞肉香時,陸良七摸摸兜兜裏的錢十分不爭氣地尋源頭去了。
反正買了生肉也是要做給她吃的,現在肉店關門倒不如直接買現成的先嘗嘗肉味兒?!
看著人聲鼎沸的農家飯莊,陸良七透過長長的石廊看到了一桌桌豐盛的午餐,餐桌上每個人都在大快朵頤,享受著農家菜的淳樸和新鮮。
彼時農家樂還沒有興起,采摘園僅有其形未有其名,來這裏踏青遊山的旅客在村裏唯一一家飯莊落腳,午餐後會順帶進菜園采些新鮮蔬菜稱斤買走。
陸良七站在門口看著貼在牆上的報價單,字不全認識,後麵的價格還是識的,自覺兜裏的錢根本不夠買上一盤肉也便打消了踏進去的念頭。
轉身,準備回家,餘光瞄到了站在不遠菜園口處的一個小小少年,正午的日頭還未懸正,陽光白漾漾地落在他身上,把他烏黑的短發在頭頂打出了一暈發圈。
陸良七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記憶碎片般拚湊起來,腦袋嗡地一下炸開,腳步不受控製地往那邊移動。
那張臉!是捅了自己一劍姓裴的那個混蛋!他也來到這個世界上了?
且不說前世的變故,他可是自己從出生開始就看著長大的,即便化成灰她都能認得出來,何況隻是剪短了頭發?
但是當那人微笑著衝菜園裏的人招手時陸良七又停下了腳步,她遲疑了,世上的人千千萬,長的像的多了去了,在她的記憶裏,裴顧是不會笑的,而眼前這人,笑的燦爛。
就在陸良七怔忡的同時,那個站在園口的小小少年已經順著園中大人的指引走了進去,他頭頂的發暈隨著春風的吹拂晃蕩著好不惹眼。
被那燦燦的光晃了一眼,陸良七回過神來,嘴角上揚起一個壞壞的弧度。
管他呢,誰讓他長的那麼像那個混蛋呢!
躡手躡腳地迂回到小路,陸良七準備拿這個長的很像裴顧的小子出出氣!
菜田不遠處有田壟,綠油油的植物安適地躺在在裏頭舒展著枝葉,這個世界裏她不認識的植物水果實在是太多了,因此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隻曉得這個高度剛剛好夠彎下腰的她藏身。
她就這樣弓著腰,一路尋到了靠近裴顧的邊緣處。
起初裴顧正在彎腰專注地拔著手底下的小白菜,以往隻能在超市裏看到的蔬菜現在生動地長在他麵前,一株株拔出來,感受著小白菜的根緊緊紮在土裏的緊實感,倒也新鮮。
滿足地看了看已經禿了一塊的白菜壟,裴顧直起腰來,剛想問媽媽這些夠不夠,餘光就掃到了旁邊的冬小麥田。
此時的冬小麥還沒開始結穗,一根根綠油油地竄起,腰杆挺得筆直,看起來約有半個大人的高度,被北風掃過齊刷刷地往南擺腦袋。
就在這一片整齊的綠裏,有一抹逆風向的小波浪靠向他,越來越近……
“媽,你說這裏會有蛇麼?”
“蛇?”正在摘韭菜的裴顧媽媽抬頭看了一眼遠山,眉頭皺了皺,“不知道,不過有山的地方有蛇應該很正常吧,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裴顧也隨著母親皺了皺眉,視線移向那股緩慢靠近他的麥田波浪:“我好像,看到了。”
“啊!!!”
衝破村子的尖叫聲驚散了排站在電線杆上竊竊私語的麻雀,也驚住了正在麥田裏匍匐前行的陸良七。
怎麼了怎麼了?!
剛剛詫異完就聽到尖利的女聲再次衝破麥植的阻礙準確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有蛇啊!!!”
陸良七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下,又聽到那個聲音繼續呼喊。
“它動了它動了!”
接著,是一個清清脆脆的小男孩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沒有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慌亂,語調老成在在。
“媽,你知道打草驚蛇嗎?”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黑乎乎夾著泥土的重物就從天而降,擦過陸良七的臉頰壓塌了幾株麥植就深深地砸進了泥土裏。
冷汗瞬間遍布了陸良七的後背,這要是砸她腦袋上了那還了得?!
哆嗦了一下,陸良七老老實實趴在原地不敢亂動了。
那個清脆的童聲不急不緩地響起:“大概就是這樣?”
“兒子你真棒!”
“其實我也不知道,隻是試一試。”
試你丫的試試!差點出人命了知不知道?!
陸良七趴在地上憤憤地嘀咕,腦袋猛地一個靈光,這小孩看到蛇了還這麼冷靜?正常麼?莫非裴顧跟她一樣,也轉世到了這個世界上?所以這個男孩才跟他長的一模一樣!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就不能冒進了,梁豈最年輕的將軍可不是徒有虛名。
她打不過他,隻能智取,而她智取的方式……
……
裴顧一直覺得有人在看他,還並非帶著善意,他對危險的嗅覺一向敏銳,這次也不例外。
當他跟著鵝群走到湖邊準備取鵝蛋的時候,就覺得身後有異樣,在那塊懸在樹梁上的“水炮彈”砸下來的時候他準確地抓住並且丟了回去,動作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接著一個黃色的影子就從樹上跌了下來墜進了湖裏。
樹不高,陸良七掉進湖裏的水花也不算太大,但配合一湖被驚後扇巴著翅膀無腦亂飛的“鵝鵝鵝”們,場麵便被烘托地格外有震撼力。
這可又把在他身後稱蛋重的媽媽給嚇了一跳,不僅是她,連店家都被這突來的變故給驚了一下,手裏的一個鵝蛋都掉地上碎了,可惜。
“兒子,剛剛……”
她的話音還沒落地,就看到水麵上猛地竄出了一個腦袋,半長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那不大的腦袋上,擋住了她一半臉,頭頂上還頂了根白白的呆鵝毛,好不滑稽。
陸良七因為毫無防備落入水裏的巨大衝擊給震懵了一下,四肢本能地帶著她浮出水麵大口呼吸,就這浮出水麵的一瞬間,她看到裴顧站在岸邊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向她!
四目相對了,火花四濺了,劈裏啪啦,陸良七怒了,這廝絕對是發現了她,故意的!
“裴顧你這個混蛋!”
——
“裴顧你這個混蛋!讓我一下會死啊!”
這句話裴顧聽過無數遍,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讓她一下他真的會死。
“少將,進殿時間到了。”
穿著整齊的年輕侍衛抱拳站在門外,等待屋內人的回音。
半晌,聽到聲音:“嗯。”
回答他的是一個同樣年輕的少年,約莫十六七的年紀,垂著眸子安靜地坐在梨花木椅上,粗糲的鐵鎧披在他的身上,更顯得他皮膚細膩,唇紅齒白,年輕得完全不似出入沙場的將士。
“那屬下先去準備。”
侍衛走後,裴顧緩緩閉上眼睛,手指摩挲著茶杯的邊沿,指腹老繭摩擦茶杯時的堅硬,是他長年拿劍造成的。
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裴顧將杯中水一飲而盡,拿起貼身的劍,沒有任何停留地離開了府邸。
搖晃的翠色玉佩同心結繩下是堅定的步履,透露出它的主人似乎下了某種不一般的決心。
皇宮內,陸良七和以往一樣,通過飛鴿的小紙條得到裴顧要進宮的消息就把她的桃花膏給提前準備好了,然後守在院內那株開滿了桃花的百年桃樹下,等著少年的到來。
“阿顧!”
遠遠地看到那個筆直的身板陸良七就起身了,笑著衝他招招手。
裴顧看著她站在桃花樹下滿目歡欣,笑容比頭頂上的桃花還燦爛,腳步頓了頓。
這樣的場景以後恐怕都看不到了。
“還愣著幹嘛,過來啊!”
陸良七已經習慣了裴顧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他們還未出生時就已訂下了娃娃親,認識到現在,十七載,除了不記事時,她就沒見他笑過。
院裏的婢女早已被支走,陸良七熟稔地拉著他在院子裏鋪軟的臥榻上躺下,明顯感到裴顧今天身體有些僵硬。
“辛苦你啦。”陸良七沒多想,隻以為他是幫自己應付那個話嘮又刁鑽的丞相有些乏了,很自然地取過裝了桃花膏的瓷碗要幫他敷上,“感謝我吧,這麼金貴的桃花膏呢,我自己都不舍得用,不過托了它的福每次你進宮都有好多婢子偷看你呢,她們私下裏都傳你是她們見過最好看的將軍!”
語氣裏滿滿的自豪感,繼而語調一轉:“不過他們也隻能幹看著眼饞,嘿嘿。”
“因為我是你的。”清朗的聲音從下往上滌蕩,對上裴顧眼睛的時候他目光中的專注讓陸良七有一瞬間暈眩。
被帥的。
手裏裝了桃花膏的瓷碗不知何時被取下放回桌麵,裴顧也借此拉起她的手帶力一拽,陸良七就失去平衡栽倒到他身上,陌生的男性氣息讓陸良七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閃爍著不知該看哪裏,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近得可以感受到裴顧的鼻息噴薄在她臉上,忍不住燒紅臉頰。
他們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更別提親吻了。
所以當裴顧將她翻身壓下,溫軟的唇覆上去細細研啄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的吻很小心,也很溫柔,起身的時候微風帶下來的桃花瓣打著旋散落在他們的身周,也散落到陸良七鋪散在臥榻上的那一頭烏黑秀發上,以及,被吻過愈顯嫩紅的唇。
那瓣花瓣是在裴顧退開些許的時候從他頭頂上掉下去的,然後他就看到陸良七愣愣地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無辜又充滿誘惑力的樣子,耳朵瞬間被染上桃花的顏色。
他伸手蓋住她的眼睛,再次俯身,夾帶著那瓣蓋在她唇上的花瓣一同卷進了嘴裏。
眼睛看不到,感官便格外敏感,陸良七能清楚地感覺到他長了厚繭的食指指腹摩擦在自己眼皮上的粗糲,還有舌尖桃花碎粒甜後的苦澀,一點點挑逗著她的神經,在裴顧的溫柔裏淪陷。
“阿七,縱使與天下人為敵,我也會與你站在一起。”
“我信。”
那時候的陸良七怎麼也沒想到,說出這種誓言的裴顧在一炷香的時間後便給了她致命一劍。
裴顧也沒想到,那劍,竟會是他親手刺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