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記得父親說過：“有些事情不一定說到就要做到，但有些事情說到就一定要做到。”

現在，伊雪熙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了。

父親也說過：“活在世上就應該學會自私，不管你是人類還是妖怪，都要學會自私地保護自己和自己想保護的人，盡管會帶給別人很多傷害。”

伊雪熙記得當時很天真，她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他笑笑說：“自己得不到愛，別人的愛就會變得重要嗎？”

對於伊雪熙來說，夜烽就是那個“別人”，盡管他有多麼不願意，她都不會在乎，不可以在乎。

伊雪熙下定決心了，雖然她也不喜歡這個結局。

周三，伊雪熙放學約會了涼以凡，在夜裏九點帶他前往偏遠的火車站。

伊雪熙一路上也沒有解釋為什麼要來這裏，但涼以凡知道她肯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二人站在火車站出口等待，伊雪熙不停看表，焦急得好像連一秒也等不及了。

突然，一個提著行李的少女和一個老奶奶匆匆忙忙地走出來，伊雪熙一見立刻心急地跑上去。

涼以凡本想上前幫忙提行李，但這兩張麵孔卻讓他的靈魂也漸漸脫離了身軀。

“沐泱，你們認得他嗎？”伊雪熙向沐泱問道。

沐泱搖了搖頭，而老奶奶因為老花，走上前再仔細看了一陣子，再失望地說道：“不認得……”

沒有輕易放棄的伊雪熙望向涼以凡，隻見他的臉頰色若死灰，血紅色的瞳孔緩緩冒出顫抖的波光，伊雪熙便衝動地問道：“以凡，這個是沐泱，這個是保姆王奶奶，你認識她們嗎？”

“你是沐沐？”涼以凡失控地撫摸沐泱的臉頰，當初的小丫頭已經亭亭玉立了，他實在要仔細打量才慢慢地從輪廓裏找到熟悉的回憶。

“沐沐變得了很多，但王奶奶沒什麼變化，我認得！我認得！”涼以凡激動的聲音讓二人也震驚地愣住了。

沐泱記得以前所有人都喊自己沐泱，隻有雙胞胎弟弟夏光希才會喊自己沐沐！

“光希哥哥？你是光希哥哥？”溫柔的沐泱也忍不住激動地高喊起來！

“沐沐！王奶奶！”涼以凡不禁激動得張開雙手擁抱二人，血紅色的瞳孔也被熾熱的淚水淹沒了。

“對了，雪熙，你是怎麼認識她們的？你怎麼找到她們的？”涼以凡抬頭望向伊雪熙，眼神裏充滿了好奇。

“她們一直在原來的地方等你哥哥回去，我……”伊雪熙先是脫口而出，隨後想起了夜烽，又吞吐起來。

沐泱突然抽身，抱住涼以凡的雙手，激動地呼喊道：“光年哥哥，你看見光希哥哥了嗎？你們一定要跟他重聚，一定要！拜托你們不要再拋棄他了，我上次見到他的眼神很憂傷，他依然很堅強，但我看得出他受了很多的傷。”

“你見過我哥？他在哪裏？他現在在哪裏？”涼以凡的瞳孔瞪得很大，麵部神經也擴張得快要撕裂一樣，伊雪熙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緊張的他。

沐泱回頭望向伊雪熙，再道：“就是五一的時候，光年哥哥回來了，我看見這位雪熙小姐跟他在一起的。”

“五一？”涼以凡坦然失色，震驚地凝視著伊雪熙。

伊雪熙知道事情已經無法隱瞞了，惟有深深吸了一口氣，勇敢道：“沒錯，就是夜烽。”

涼以凡一聽，連猶豫的心情都沒有，立刻轉身！

“以凡！”伊雪熙猛地拉住涼以凡，解釋道，“以凡，不要去！夜烽他說過不會跟你們相認的，他當時逃避沐泱，現在你去找他，他也有可能因為逃避你們而走掉的！”

“那我應該怎麼樣？他明明就在我身邊，我卻一直跟他作對，一直把他當成敵人，我怎麼可以這樣對他？”涼以凡已經急得罔知所措，脆弱的淚水不禁暴露在心愛的少女麵前。

“要不把這件事告訴你家人，看看以一家人的力量能不能說服他？”伊雪熙也沒有法子，隻能吐出最簡單的安慰。

涼以凡沉重地點了點頭，臉頰卻無法抬起來。

看見自責的孩子，王奶奶心疼地走上前，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捧起涼以凡的俊臉，“我可憐的光希少爺……為什麼你完全變了？奶奶一點都認不出你啊……”

涼以凡吸了一口氣，極力把眼淚收回去，再道：“自從哥哥失蹤之後，爸媽突然在夜裏帶著我搬走，我每天都在哭，後來眼睛漸漸變成紅色，樣子也越長越不像原來的我了。”

“光希哥哥的樣子也變了，如果當時不是他出手救了我，不是那種熟悉的氣勢，我也認不出來。”沐泱說道。

“哥一出生就很堅強，他從小就很懂得保護我和沐泱，我想他真的受了很多苦，這次相認之後，我要好好保護他。”

涼以凡的堅定讓伊雪熙的心臟震撼地搖晃了一下，少女偷偷低下頭，腦海被紊亂的思緒霸占了，纏繞著心頭那一陣痛楚，偷偷地蔓延開去……

涼以凡帶沐泱和王奶奶回家，涼父涼母哭得撕心裂肺，伊雪熙當時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們不約而同地說要跟夜烽相認。

好了，她的任務將近完成了，隻要偷偷安排夜烽跟他們見麵，一切就會結束了。

眼看明天就會解脫，伊雪熙卻依舊感到煩惱，紊亂的思緒和心臟聯係在一起，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是頭疼還是心痛。

伊雪熙知道夜烽不會乖乖就範，如果把他約到什麼地方，他反而會防備起來，於是伊雪熙便把鑰匙給了涼以凡，讓他們趁夜烽驟不及防的時候走進來。

涼以凡一家和沐泱在裏麵待了很久，收到伊雪熙的信息時才敢進去。

大家待在長廊裏又等了幾分鐘，洗完澡的夜烽一邊抹著頭發一邊走出洗手間。側麵一堆影子突然吸引了夜烽的視線，當少年愕然地望過去時，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頓時炸開了麻木的腦袋！

站在夜烽背後的伊雪熙立刻上前，用定身咒踩住夜烽的影子，讓他沒有逃離的餘地！

“這……這是光年？”涼母不敢置信地凝視著夜烽。

一步一步靠近的壓迫感卻像無比強大的猛獸，首次令夜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涼母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張顫抖不已的俊臉，當年那個可愛的孩子，如今卻完全變了樣，成為一個跌宕不羈卻俊美絕倫的少年。

呆呆地愣在原地的涼父遲疑地踏出軟弱不堪的步伐，一跛一瘸地走到夜烽麵前，突然用力地捉住他的手。

“光年！他是光年！爸永遠記得這個眼神！”涼父極力喝出五內俱崩的聲音，壓抑多年的悲慟突然飛濺而出！

涼父失落地跪倒在地上，雙手依舊緊緊捉住夜烽的大手，“對不起！是爸要他們母子倆搬走的，是爸丟棄了你，當初是爸害怕你是妖怪，一切都是爸的錯，你要恨就恨我一個吧！你媽媽跟弟弟天天為了你以淚洗臉，以凡的眼睛是哭成這樣的……”

“哥……”涼以凡走上前，沒有扶起父親，卻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躺在夜烽的懷裏，盡管現在的他隻能及到他的肩膀。

夜烽的臉頰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個不算很熟悉又說不上陌生的名字遊蕩在腦海裏，夜烽突然明白他們已經有了新的生活，現在眼前的人，那個疑似是自己弟弟的人原來叫涼以凡，他，不再是那個夏光希了。

這個懷念的呼喚，這個渴望已久的溫馨，怎麼突然之間變得這麼陌生？

他很想問他們為什麼要丟棄自己，但他的腦海隨即又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其實他很明白，一直都明白，但為什麼現在突然感到一種憤恨又無法發泄的悲哀？

夜烽深深吸了一口氣，趁現在還有一絲理智，他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憤怒，咬牙切齒地低喝一句：“伊雪熙，放開我！”

已經熟悉夜烽脾氣的伊雪熙聽得出夜烽的憤怒，於是乖乖地放開了束縛。

見狀，三人更用力地抱緊夜烽，本應狠狠推開，但是理智卻讓他小心翼翼地拉開涼以凡的擁抱、父親的大手，還有母親的溫柔。

“光年！光年不要走！媽求你不要走！”涼母從背後抱住夜烽，盡是撕心裂肺的呼喊。

夜烽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輕輕拉開母親的雙手，“讓我冷靜一下，我會回來。”

留下這個承諾，涼母才願意停留在原地，因為她知道，夜烽說得出的事情就會做得到，起碼十年前就是這樣。

夜烽恨透了自己的冷靜。伊雪熙看得出來，於是她丟下了涼以凡等人，獨自追上這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今夜的月亮很圓，把大地照得格外光亮，但今夜的氣氛很寧靜，把寂寞的份子都一一呼喚出來了。

夜烽清楚地聽見背後緊追上來的腳步聲。夜烽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回頭，動蕩的眼神裏卻掛著不想被發現的期望。

“夜烽，我幫你找到家人了，你要遵守承諾跟我解除婚約！”伊雪熙跑到夜烽麵前，激憤的命令脫口了，才發現那雙冷漠的眼睛竟然變得如此脆弱，仿佛被刀子一割就會破掉，但她已經狠心地割下去了。

夜烽緊緊盯著伊雪熙，不禁軟弱地問道：“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

敏感的話題讓少女猛地愣住了，那雙蕩漾的瞳孔讓人由不住心軟，伊雪熙用力別過臉去，極力製造堅強。

見狀，夜烽放肆地走上兩步，大手捉住伊雪熙的肩膀，把她的身軀一點點地拉近。

“你不是說過我敢再靠近一點，你就會殺了我嗎？現在是個好機會，我不反抗，動手吧！”夜烽慢慢貼近，罔知所措的瞳孔布滿了令人看不透的心情。

伊雪熙氣鼓鼓地瞪著夜烽，極力喝出咬牙切齒的憤怒：“我討厭你這麼霸道地走進我的生活！我討厭你！討厭你！總之我就討厭你！”

急得眼眶都紅了的少女，卻比平日的俏麗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感覺，不知所措的激動，突然打破了魔鬼的防線，夜烽不想再給她任何機會，猛地把伊雪熙拉近，狠狠教訓這張令人氣憤的嘴巴。

擔憂的涼以凡後腳跟過來，一直待在原地看著這幅畫麵。伊雪熙的纖手在夜烽的懷裏掙紮著，捶打著，這個舉動讓他終於下定決心阻止，但是伊雪熙的纖手很快又放棄了，五指輕輕抓住夜烽的肩膀，仿佛在妥協與掙紮中遊離。

涼以凡突然察覺到自己的位置，尷尬的位置，此時此刻的他，不能再插手他們的事了，他們的事，應該由他們去解決吧……

激動的薄唇突然下滑，遊移到光潔的下巴，甚至脖子上，伊雪熙卻沒有反抗的餘地。夜烽氣喘喘地抬頭，用力瞪著伊雪熙，咬牙切齒道：“動手吧！為什麼你不趁機殺了我？”

“我不會殺你，因為現在你是以凡的哥哥！”伊雪熙狠心的反擊，不過就一句話，卻比千刀來得更凶狠。

夜烽盯著她，似是痛得撕心裂肺，又似是恨得磨牙鑿齒。

被夜烽這樣看著，伊雪熙渾身不安，焦急又不知所措的心頭紊亂得打成一個個解不開結，但她感到無處發泄的無奈，隻能狠狠攻擊一句：“夜烽你這混蛋……”

夜烽無奈一笑，欲反駁，卻又壓抑了衝動。這種冷靜，卻讓人加倍紊亂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