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幾日裏,謝道韞開始幹正事,與謝安商量交流日。謝安十分讚成她前去交流。於是當她拿到謝安的書函,自信滿滿地回到房間。那時,敏敏真在盯著自己寫的詩詞在發愁。
“怎麼了?”謝道韞拿著書函盯著敏敏手裏的詩詞。
“不敢把這個給老爺。”她犯愁地看著自己手上的詩詞。
“那有什麼不敢?你不是叔叔的徒弟嗎?交作業很正常啊。”
她不敢告訴她,謝安和他夫人昨日吵架的事情。
謝道韞拿過她的字,莞爾一笑:“仿叔叔的字?還行,就是太生硬了。”
“仿得字都生硬嘛。”敏敏反駁道。
“不會啊,你可是沒見過有個人的字,他可以把別人的字仿得比原著還要生動。”她說著的時候,眼睛已經閃出一種難言的情愫。
敏敏自然是知道,笑道:“果然情人眼裏出西施啊。”
她輕搖頭,笑而不答。流露的神情,好像在說,你還是不懂。
敏敏鼓足勇氣去見謝安是在第二天。她小心翼翼地來到書房,卻見謝安對著硯台發愣。她輕輕敲了下門,成功喚回了謝安的注意力。
謝安見她來了,看著她手上的東西,就明白她來此幹什麼。他輕笑,招手:“拿來看看。”
敏敏把她的詩詞遞給她,他隨便地翻閱起來:“還是不錯。”
“師父的字,還是有點難度的。”
他抬頭看著她:“是嗎?意思是說你很有天分嘍?”
敏敏吐吐舌頭,調皮地笑了起來。
他笑了一下,再去仔細地看著她的字,當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他怔住了,盯著那些字,看了很久很久才重新抬眼注視著她。似乎她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人一樣,那樣的露骨地打量她。
她料不到他這樣打量她,有些尷尬:“師父。”
他還是那樣看著她,好像看不夠一樣。
“師父。”她再叫了一聲。
他的目光終於緩和起來,似自嘲一般:“我這是怎麼了。”
“師傅。”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回去吧。”
她不想他就這麼簡單讓她離開,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作完揖後就準備離去。
她剛到門口,卻正好撞到一個人,一個她沒見的男人。年齡比謝安大些,但身上有股味道,是她最近接觸較為頻繁的東西,墨香。
那男子也隻是打量了她一下,就往裏頭走,一副豪邁的樣子。
“安石。”
“逸少。”謝安激動起來,“你怎麼來了?”
“哎喲,說的好像我不能來了。”
“哪有,看你說的。”謝安攜他坐下,見在發愣看他們的敏敏,吩咐道:“去倒杯茶來。”
她緩過神來,連忙應承出去倒水了。
“安石,最近怎麼樣。”逸少哈哈笑了起來。
“還不是老樣子。”謝安溫和道。
逸少見他手上的東西,頓時兩眼冒著金光:“呀,這是什麼?”
謝安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連忙把書扔回書桌上,一臉平靜道:“沒什麼東西,就是些詩詞。”
逸少裝著不高興的樣子:“安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明知道那是剛寫不久的字。”
謝安一臉無奈:“嗬,還是瞞不過逸少的鼻子啊。”
“瞞不過還瞞著我?真是。”說罷便起身到書桌旁,把那本書拿起來看了起來。
“這誰寫的?字真不好。”逸少嘖嘖搖頭起來,“肯定不是安石寫的。”
這時,敏敏倒茶過來,見到逸少手上的那本書,低下頭,把茶放在茶幾上,轉身離去。
“耶?這是什麼?”逸少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叫了起來。
敏敏頓了一下,臉唰地紅了起來。
“我自茅廬剛出道,永懷真心天下漂,遠誌豈是燕雀比,感懷激情如天高。謝家師翁多子弟,謝花卻識真名士,安得恩情銘記心。” 逸少讀完以後,張著嘴說,“呀,這是藏頭詩啊,我永遠感謝謝安。”
謝安訕訕一笑。
“這是誰寫的詩啊?”逸少吃驚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答得很自然。
而僵硬在一旁的敏敏,認命地閉上眼睛,想死的心都有了。
逸少見屋內除了謝安,就個倒茶的丫鬟。這詩不是謝安自己寫的,那顯然就隻有……
“果然是安石,就連一個丫鬟也這麼有才氣啊。”逸少很是敬佩。
謝安笑道:“我也覺得很意外。”
敏敏自知他是把難題推給她了,她要是再坐以待斃,就顯得很沒禮貌了。
她隻得欠身行禮:“老爺教奴婢寫字,不嫌奴婢粗俗,奴婢自當感激不盡。”她這番言語,又順利地將風頭轉給了謝安。
“哦?安石教這丫頭寫字?”逸少恰當地反問。
隻見謝安,依舊平靜地笑道:“有如此摯友愛好書法,總不能丟了顏麵吧?”
好樣的,把風頭轉給了始作俑者了。
逸少一聽,紅了臉:“我怕了你了。”
謝安笑道:“彼此彼此。”
“唉。”逸少歎了口氣,“我這次來找你可不是跟你嬉戲,我找你有正事。”
謝安呷了口茶,依舊麵不改色,問:“什麼事?”
“現在朝廷不太平啊。”隻見逸少深歎口氣。
“哦?怎麼了?”
“最近桓溫的動靜比較大。”
謝安倒提不起什麼興趣,問:“怎講?”
“朝廷以殷浩為中軍將軍、都督五州諸軍事,委以北伐重任,以此抗衡桓溫。結果殷浩大敗而回,桓溫遂掌大權。”
謝安停頓以後,倒笑了起來:“那是很好啊。桓兄有了權力,真是大展宏圖之時。”
逸少狠狠道:“屁,他是狼子野心。”
“逸少,你多想了。”
逸少不說話,隻盯著謝安道:“我們打個賭。”
“哦?”
“桓溫以後,絕對不是盡忠那麼簡單。”
謝安笑了,好像既無答應,又像是默認了這個賭約。
政事剛一說完,逸少道:“今日,我帶了個人來。”
“哦?誰?”
“獻之,還不進來。”
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走了進來。
深邃深刻的五官,說不上的和諧。敏敏把他也歸類到帥哥行列中。
“謝叔叔。”他靦腆地對謝安點了個頭。
“喲,獻之變化很大啊。”謝安笑道。
王獻之,微微一笑回之。
敏敏傻了。
那個逸少是王羲之……
這個獻之是謝道韞的小心上人……
瞎編亂造。
敏敏匆匆趕到謝道韞房間,卻見謝道韞在畫眉。
她跑到小姐身邊,神秘兮兮起來:“小姐,你可知家裏來了什麼客人嗎?”
謝道韞專心畫眉,微笑:“我已經知道了。”
她的話,反而讓敏敏失了興趣。一直想見的心上人來了,卻可以這麼鎮定?這謝道韞……
謝道韞畫完眉,起身走到床頭的櫃子旁,找了件青色的薄紗外褂披在身上,再到鏡子邊上仔細打量著裝。
敏敏看她忙活好一陣子。終於見她回過頭問:“怎麼樣?好看嗎?”
她看著謝道韞神采奕奕的樣子,跟剛才鎮定自若的樣子截然不同,不禁無奈起來,不管怎麼矜持,可是心靈中那點悸動,是怎麼也會溺出來。
跟著謝道韞出了房間,來到謝安書房。
“叔叔。”謝道韞微微欠身作揖。謝安見自個侄女來了,便招手她進來。見一旁的敏敏,眼神稍微閃爍了下。
“喲,這不是韞兒嘛,長這麼大了啊?”逸少一副熱情的樣子,謝道韞點了點頭,算是回個禮:“王叔叔這是吹哪兒的風,來叔叔這裏了?”
“瞧瞧,果然是叔侄倆,我來都用這樣的口氣,唉,傷心嘍。”逸少故作傷心狀。
謝道韞立馬紅了臉:“不是的,王叔叔是誤會了。”
“唉……”逸少很悲傷地歎了口氣。
一旁的王獻之笑道:“爹,你就饒了謝姐姐吧。”
謝道韞見王獻之袒護她,明顯嬌羞起來了。
唉……姐弟戀啊。敏敏無比沉重地歎息一聲,在古代,好像不實行啊。
情感這東西,始終帶點機遇,強求不來。
謝安見謝道韞這表情,好像猜到了幾分似的:“韞兒,獻之,你們年輕人互相聊聊,別摻和到我和逸少的話題裏。”
謝道韞與王獻之互對視了一眼,紛紛起身:“那晚輩就告辭了。”
當然,敏敏跟著謝道韞出了書房,卻聽見……
“韞兒今年幾歲了?”
“應該二八年華吧。”
“咦?為何沒見她及笄?”
“算命說二八年齡時及笄更吉利。”
“哦?那麼韞兒可以嫁人了。”逸少哈哈一笑。
“快了吧。”謝安也朗朗一笑。
敏敏汗毛豎了起來,看著謝道韞的背影,貌似是快了,女子的身形婀娜,儼然已經是一副少女成熟的模樣。
謝道韞與王獻之來到東山半腰下坡道的一小亭中,敏敏送來茶水的時候,見王獻之正朗聲笑了起來。
“謝姐姐,你太抬舉我了。”她一靠近,就聽見王獻之說了這句話。
謝道韞把敏敏手上的茶送給王獻之,他連忙接住,並對謝道韞說了謝謝。她微微一笑:“我可看過你的字呢,寫得如行雲流水般。”
王獻之怔道:“謝姐姐謬讚了,隻是信手塗鴉罷了。”
敏敏聽他如此謙虛,不免覺得他也太做作了吧。雖然驕傲使人落後,謙虛使人進步,但也別這麼做作啊。
“你謙虛了。”謝道韞莞爾一笑。
“唉,想謙虛點嘛。”說著他偷偷吐了下舌頭。
敏敏大跌眼鏡,這個……是文質彬彬的王獻之。
“哈哈,謝姐姐,把你的小奴婢給嚇到了。”王獻之見敏敏嘴咧得很大,一副“不是吧”的表情,忙道。
謝道韞見後,捂著嘴撲哧笑:“誰叫你平時偽裝那副德行。”
王獻之一臉無奈:“沒辦法,爹總是拿我出去炫耀,誰叫我那麼有才華?”說著自己倒樂嗬嗬笑了起來。
敏敏感覺天空中有烏鴉從她眼前飛過,順便來個雷劈……偶滴神……
王獻之見敏敏這副窘樣,笑道:“謝姐姐,你這個小奴婢好有意思啊。”
謝道韞撲哧笑起來:“有時候我都拿她沒辦法。”
敏敏收回下巴,吧唧著嘴:“小姐。”
“嗬嗬,好啦。”謝道韞一副“我不再說了啦”的樣子。
“對了,謝姐姐,交流日你會去嗎?”
謝道韞道:“自然會去啊。”
王獻之略略失望道:“本來我也打算去的,隻是那天要陪爹去趟北方。”
謝道韞一愣:“王叔叔去北方幹什麼?”
“你不知道最近北方動蕩很嚴重嗎?”王獻之也瞪大了眼睛看著謝道韞,但又想到謝道韞是一女子,便笑:“獻之忘記姐姐是女孩兒家了。”
謝道韞臉一紅:“怎麼?把我認成男子啦。”
王獻之撇著嘴:“說實在的,一般男子都比不上謝姐姐半分,姐姐的氣質,也就隻有竹林七賢能比擬了。”
這個評價對於崇尚竹林七賢的時期的人來說,真可謂是高得不能再高。謝道韞也不想在王獻之眼裏有如此的評價,臉不自然地紅起來,喝了口茶來掩蓋心中那點躁動。
“聽說北方現在戰火不斷,政局瞬息萬變。”王獻之很無奈,“永和五年,暴君石虎總算死了,而他的後代立即展開了凶狠的廝殺,直殺得‘橫屍相枕,流血成渠’,一歲之中,帝位三易。大將冉閔乘機攻入鄴城,屠戮羯人二十餘萬,於穆帝永和六年滅趙建魏,遂‘與羌胡相攻,無月不戰’立國不及二載便被從東北撲進華北的鮮卑慕容氏前燕政權滅掉。鄴城落入燕帝慕容俊之手,而關中等地各族豪強則紛紛割據,北方稱王稱帝者比比皆是。在這個過程中,氐族首領苻洪嶄露頭角了……”
敏敏突然想起曾經看的一些曆史故事,不自覺仔細聽了起來。
“哦?那王叔叔去幹什麼?”
“我爹聽說氐族屬於西戎族。苻氏世為氐族酋長,石虎強徙苻洪及其部眾十萬至鄴城以南。冉閔稱帝後不久,苻洪自立為王,旋為部將毒死。”
“啊,死了?”
“是啊,其子苻健遵囑率眾西歸。”王獻之道,“看來北方要出現另一番強的勢力了。朝廷擔心,就派我爹去北方勘察。”
謝道韞有些擔心起來:“現在北方這麼亂,你和王叔叔定要好好照應著啊。”
王獻之笑道點頭:“本來叔叔想讓謝叔叔出山為政,卻不想謝叔叔毫無興趣,說朝廷上有你父親就行了。”
謝道韞聽到提到她的父親,心中疙瘩一下:“我父親?嗬嗬,不提也罷。”
王獻之自知提到謝道韞的傷心事,也就打住了。
此時的敏敏卻來了興趣,她是北方的人,對這個東晉她是不了解,但是對與東晉並齊的朝代——前秦,她還是有點了解。
再過不久,北方就會有個朝代了,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應該就是前秦,而坐皇帝的過幾年的也會換了,應該是叫苻堅吧。
“耶,為什麼你丫鬟在思考什麼呢?”王獻之見敏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敏敏尷尬一笑:“沒什麼,沒什麼。”
王獻之卻不依不饒起來:“一定有鬼。”而謝道韞也似乎覺得也是這麼回事。敏敏隻好妥協:“我就是從北方逃回到南方的。”
好吧,她又開始要編故事了。
說著,她就故意裝作回憶傷心往事的模樣:“小姐知道,我父母早逝,我一個小女孩也不知道怎麼做,就跟著一些鄰居去外麵混錢賺,由於未經人事,被賣到北方當大戶人家的丫頭。每天一個小饅頭,睡眠不超過兩個小時,不能忍受,就逃跑了。”
“啊,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王獻之吃驚道。一旁的謝道韞也怔了怔。
“我是跟著其他奴隸逃出來的。那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們幾個趁著大戶人家的主子們都睡著的時候,偷摸地爬出狗洞,不想驚擾了正在睡覺的狗主人,它汪汪直叫,又驚擾了它的主人,在我們奮力逃跑時,有很多人都被抓了回去,聽說現在都被做成了人彘。幸好我逃了出來。隨後我便跟著難民回到了偉大祖國的懷抱,然後就一直乞討過日子。”張敏敏如此說著,模樣梨花帶雨。
王獻之憤憤不平起來:“太過分,隻不過是逃跑,竟然殘忍到做人彘?這些北方的野蠻人。”
敏敏聽後,暗地裏笑了起來,可是在外卻哭得更響亮了。
謝道韞也不知道說些什麼,隻是一臉同情撫摸敏敏的頭發:“沒事,都過去了,現在不是在東晉嗎?北方那些蠻子不會到這兒撒野的。”
敏敏“嗯嗯”點頭,從衣襟裏掏出手帕,打算毫無淑女形象可言地擤擤鼻涕。剛把頭一側,就見到謝朗和謝玄兩人都張著大嘴,吃驚地盯著她看。
她也跟著愣了。
謝道韞順著她目光也看到他們兩個,招手道:“來,都過來。”
兩人紛紛走來。謝朗看了敏敏一眼,眼中帶著深深的同情。隨後與王獻之客氣起來。
謝玄則坐在謝道韞旁邊,跟謝道韞說了些什麼,張敏敏也沒仔細聽他們說什麼,那個時候張敏敏隻是想死。她編的故事傳到了這兩個人耳朵裏,必定會傳到謝安的耳朵裏,聰明如他,一定知道這是她的謊言,到時候……想到以後,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