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家祭墳的第七年,許琛一如既往陪著我不遠千裏替我爸掃墓上香。
七年如一日,他從未有一句怨言,從葬禮到每年清掃祭拜他都是親力而為。
人人都說許琛愛我如命,連對我爸都視作比親爸更重要。
我也一直堅信不疑,直到我聽見許琛和朋友的對話。
“許哥,你瞞著嫂子把伯父骨灰換成綿綿姐的,嫂子知道了會鬧的。”
許琛用手指比了噓聲。
“如果不這樣,我怎麼正大光明每年祭拜綿綿,陪著她守著她?”
我臉色慘白,許琛卻繼續開口。
“綿綿生前最愛吃甜的,所以我把楊清她爸骨灰換成了可可粉陪著綿綿。
至於楊清,她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她離不開我的。”
我瘋了一樣從墓地挖出骨灰盒,當雨水浸透流出褐色甜膩的液體後我徹底絕望。
原來我祭拜多年的骨灰連人骨都不是。
1
許琛趕過來的時候,我蜷縮在父親冰涼的墓碑旁,雨水混著血肉模糊的手滿地鮮紅。
我毀了他精心設計的騙局,毀了宋綿的墳墓,我以為許琛會徹底崩潰。
可他卻隻是把外套脫下來將我身體包裹住。
許琛站在我麵前目光沉沉,他沒有多看墓地一眼,而是聲音有些沙啞。
“清清,你在發抖。”
如果不是我聽到了許琛和朋友的對話,也許直到現在我都會被他的演技蒙騙。
啪的一聲清響,我用盡所有力氣狠狠扇了許琛一個耳光。
許琛偏過頭去,臉上浮現紅腫,連嘴角都出現了血漬。
可他卻隻是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臉上。
“清清,如果這樣你能消氣,我可以讓你一直打。”
歇斯底裏過後,我隻剩下滿心疲憊。
看著眼前的許琛,我隻感覺到陌生和惡心。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原諒你做的一切嗎?
許琛,你忘了這個墓地裏原本躺著的人。
是曾經為你賣房支持你創業的人。
是賣血去給你治病,工地搬磚讓你上大學的人!
許琛看向墓碑上我爸的遺照,他的故作鎮定終於有了一絲破裂。
許琛忘了當年一場大火,將他父母和多年辛苦供貸的房子毀於一旦。
一夜之間許琛成了孤兒,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獨我爸在葬禮上將許琛攬入懷中。
他對所有人說:“這是我的兒子,誰也不準欺負他。”
從那以後,我和許琛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為了供許琛讀書,我爸每晚都得去工地拉貨加班。
而許琛也爭氣成績名列前茅,每天放學都偷偷撿廢品。
將錢塞進我爸的枕頭下,為他分擔壓力。
許琛曾說過,他會給我爸養老。
可現在,他卻為了宋綿,揚了我爸骨灰。
許琛垂下眉眼,他站在原地任由頭上雨水滑落。
沉默許久他才開口:“我沒忘,清清。
我隻是,選擇了對我更重要的人。”
許琛的聲音像針一樣刺進我的耳膜,讓我整個人像是墜入冰河一樣無力。
後腦像是被蒙上棉花不斷敲打,陣陣發疼。
我臉上血色全無,七年了,他終於承認宋綿是他心底重要的人。
宋綿是許琛的秘書,清純可愛,有一雙像小鹿一樣澄澈的雙眼。
許琛會教她如何在商界生存教她應酬,而宋綿會替許琛擋酒為他整理行裝。
在我察覺出許琛和宋綿關係過於親密時,是我發現我和許琛之間除了宋綿。
竟然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七年前我讓許琛將她辭退。
許琛答應了我,從此以後,宋綿消息全無。
直到......宋綿死訊傳來,屍骨無存。
她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許琛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夾菜的動作一頓。
神色平淡,隻是一味低著頭吃飯。
好像宋綿早就與他無關。
可唯獨平時能夾起的花菜,他的筷子卻總是夾不穩。
明明吃到了他最討厭的香菜,許琛也依舊麵無表情繼續吃飯。
那晚許琛一夜沒有回房間,隻是坐在客廳看著宋綿送他的蘭花。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在許琛心裏,宋綿的位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超過了我。
我攥緊雙拳,隻感覺心頭像被硫酸腐蝕。
許久後強忍著眼淚自嘲一笑:“既然宋綿對你這麼重要,我毀了她的墓地。
為什麼你能做到這麼冷靜?”
許琛嘴唇囁嚅剛想開口,身後卻傳來熟悉的女聲。
“許琛!我想陪你一起麵對。”
他們的手自然而然交握,我看向死而複生的宋綿一切都明白了。
為什麼他不在乎我毀了墓地,原來,宋綿根本沒死。
原來......死的隻有我父親。
許琛看向我的眼神有些不忍,“我剛得到的消息,宋綿這幾年沒有死而是重傷。
她剛恢複好身體就來找我了,清清,我做不到再丟下她一次。”
我的心臟像是被膠布封住無法動彈,大腦也變得轟鳴一片。
半晌後我才聽見自己低啞的聲音,“所以,你就要拋棄我對嗎?”
許琛沒有說話,可宋綿卻將一張卡塞進我手裏。
她眼圈泛紅,“清清姐,我知道這麼多年你們家對許琛有恩。
所以我和許琛商量,將所有積蓄都給你。
清清姐,恩情不是愛,你不能綁許琛一輩子。”
我眼前越來越模糊,看著手裏的卡心臟疼得要命。
原來,金錢可以買斷十多年的情愛。
原來我和許琛之間,隻有恩情。
我將卡折斷走上前,許琛下意識後退半步將宋綿護在身後。
這一動作深深刺痛了我的雙眼,像是被掏空了心臟一樣空洞麻木。
雨下得很大,我和許琛站在雨中,許琛轉身撐傘替宋綿擋雨。
自己淋濕了半邊身體,卻始終將傘偏向她。
回憶湧入腦海,我想起許琛每次為我撐傘。
我的肩膀總是濕的,風雨也總會吹到我臉上。
我以為是傘太小,沒想到......是他的心太小。
從來都沒有我的位置。
我咽下滿腹心酸,平靜看向許琛。
“那就,如你所願。
從此以後,我們......再無瓜葛。”
2
許琛抬頭看向我,他臉色蒼白。
我轉身想走,宋綿卻撿起地上的卡追向我。
她緊緊抓住我的手,故作委屈。
“清清姐,許琛跟我說過。
初中他母親生病,全校籌錢。
別人都是幾十,隻有你塞了七百。
後來高中許琛父母出事,也是你爸收留了許琛。
這錢,你還是收下吧。
裏麵有七百萬,七百換七百萬,很值了。”
我看向許琛,沒想到連這件事許琛都告訴了宋綿。
我譏諷一笑,“七百換七百萬很值嗎?
如果可以重來,我寧願從來沒有捐出那七百。”
許琛猛地抬起頭,那張始終淡漠的臉終於出現了變化。
我冷眼看向宋綿,“鬆手。”
指甲深陷傷口,宋綿哭著不斷用力,我疼得甩開宋綿。
宋綿落入許琛懷抱,而我的左臉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我的心臟像是突然驟停。
身體仿佛被電流竄過,每個神經末梢都疼得顫抖。
我看向許琛還沒有放下的手,他似乎才反應過來。
許琛看著自己的手,有瞬間失神。
直到宋綿的哭聲讓他回過神,許琛冷下臉。
“楊清,有什麼氣你對我撒就可以。
綿綿是無辜的,她沒做錯什麼。
你也不用拒絕,當初不也是你故意趁我進教室的時候放的錢嗎?
這麼多年,我對你沒有任何虧欠。
收下錢,我們兩清了。”
許琛的話讓我渾身都在顫栗,像是無數根針紮進皮膚,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原來,他一直以為當初是我蓄謀已久。
當年許琛家境貧困,還因為母親突發腦溢血全校募捐。
我明麵上隻捐了二十,可我卻轉身將自己的所有積蓄和零花錢一張張疊好。
我賣掉了自己最愛的音樂盒,零零散散七百元,全塞進了募捐箱。
轉身後卻被許琛撞見,那天夕陽很紅,我的臉也染上了紅暈。
他拉住我,隻說了一句謝謝。
可後來的他,卻守護了我整個青春。
用暑假打工的錢,為我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音樂盒。
後來十多年相知相伴,我們一塊錢掰成兩塊用。
他說想去大城市闖闖,我爸就賣掉了房子供他創業。
我也放棄公務員的工作,陪他顛沛流離。
那年疫情爆發,他在外出差,可卻能冒著航班熔斷的風險連夜趕回來。
也會在我誤診胰腺癌的時候,將所有財產變賣,隻為了能陪我最後一程。
後來烏龍解除,他才顫抖著手拿出那封沒來得及打開的遺書。
許琛笑中含淚,“這下好了,用不上了。
“清清,別離開我,我不想一個人生活在沒有你的世界,一個沒有意思的世界。”
記憶中模糊的他和現在護著宋綿的許琛怎麼也無法重疊。
也許他對我有過真心,可是他的真心瞬息萬變。
愛我的那個許琛,可能早就死在了某個清晨。
這麼多年,我為他落下一身病根。
許琛說的兩清,從來都是一句笑話。
我看向許琛,隻感覺喉頭一股腥甜。
“許琛,你最不該的,就是否認曾經我對你的真心。
不該,在害死我爸後,也讓最愛你的人,徹底死心。”
許琛有一瞬間的失神,我朝他伸出手。
“把音樂盒還給我吧。”
許琛麵露遲疑,隨後才開口:“綿綿來找我的時候,一直哭。
為了哄她,我就把音樂盒拿出來。
不小心,就碎了。”
宋綿捂著嘴驚呼,“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可是許琛,你為什麼說就是早該扔掉的舊東西啊。
我還以為是垃圾,摔碎了之後就扔進垃圾桶裏了。
清清姐,如果你想要,可以去垃圾桶裏翻一下。”
我的心像是被鍍上一層寒霜,四肢也變得沉重麻木。
那個捧著音樂盒滿臉通紅的少年,終究是成了一頁翻過的紙。
我的淚水打濕了衣領,我自嘲一笑。
“也對,早就該扔掉了。
你的愛和音樂盒,都該扔進垃圾桶。”
許琛怔住,可我再也沒有停留。
舊的東西已經不在,舊的人,也該釋懷了。
3
收拾完所有東西後,剛準備搬離。
手機震動,是許琛發來的消息,隻有短短的一句話。
“清清,來公司,我們商討離婚協議。”
我下意識攥緊手機,又無力垂落。
整整十七年相識相知相愛,互相扶持,卻終究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我打車前往公司,上到頂樓後,我推開許琛辦公室的門。
卻看到滿地散落的衣物,我臉上的血色消褪,思緒一片空白。
腦子裏空洞麻木,隻剩下一顆心臟孤獨而強烈得跳動。
我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剛想轉身離開,卻聽到宋綿的聲音。
她語氣嬌嗔,“許琛,如果被清清姐知道她爸是因為我死的。
肯定不會放過我的,也怪她爸自己不會遊泳,幹什麼跳下來?”
我攥緊門把手,用力咬著嘴唇,直到血珠滴落下巴。
當年父親出事,現場的人都說他是英雄,是為了救人而死。
可那個人卻從來沒有出現過,甚至還在網上抹黑我爸。
說是我爸為了占她便宜才跳的河,最後因為水性不好溺亡。
讓我爸死後也被網絡水軍千夫所指,原來竟然是宋綿。
我以為許琛會推開宋綿,至少會為了她這句話發怒。
畢竟許琛曾看到過,我紅著眼拚命回懟每一條惡意的評論。
也知道我無數次輾轉難眠,每晚淚水都打濕枕頭。
他曾說過:“如果我找到那個不光不感激救命之恩還造謠的人。
一定讓她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現在,那個人就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