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回光返照一樣。
這孩子來得意料之外,像是給我和李淵垂死的愛情續了最後一段光陰。
我們都沒有提及過去的事。
他伏在案頭批奏折,我就著燭台繡花納鞋。像是當年我們在徽州老家一樣,歲月靜好,恩愛不疑。
我也會偶然產生錯覺,以為他還是李淵,我還是蘇姚月。
不是什麼淵王,更不是什麼蘇夫人。
“如今天下大統,我也將登基。這個孩子是我登基後的第一個孩子,又是我們的孩子。就像是上天恩賜給我們的一樣。他日後若成才,我就立他為太子!”
“姚月,你說我們的兒子取名叫,李玨。可好?”
“取尊貴吉祥之意,又有雙玉恩愛的內涵。”
我笑著點了點頭,擺弄著手上的虎頭鞋:
“王上取的名字,自然是最好的。”
李淵手中的朱筆一頓,接著朦朧的燭光,輕聲問我:
“姚月,如今怎麼不喚我淵郎了。”
“還是最喜歡聽你這樣稱呼我,再叫喚我一句淵郎吧。”
可能是今天的月色太溫柔了。
投到李淵的眼睛裏,我居然從帝王的眼裏看出了愛意。
如同,當年揭開紅蓋頭時,我看到的那一雙眼。
我有些動容。
張了張嘴:
“淵......”
“王後駕到!”
太監尖銳的聲音打破了溫馨的氣氛。
一下子將我打回了現實。
我早已不是李淵的正妻,蘇夫人,一個妾而已。
跪地行禮,恭敬道:
“妾恭祝王後萬安。”
柳若嵐冷哼一聲,沒有讓我起身。
而是一頭窩進李淵的懷裏撒嬌,說道:
“王上真是偏心!”
“難怪一連好幾日沒有來看妾,原來一顆心都被別人偷走了。妾深夜特意來此,是要告訴王上一個好消息。父親在北山麓腳下獵得一隻虎皮,特囑咐我獻給王上。”
“王上不日登基,虎又是萬獸之王,最是相配!”
柳若嵐嬌聲嬌氣地說個沒完。
而我就一直跪在地上,如今有了身子,更是艱難。
隻不過短短一會,便已經臉色蒼白,冷汗淋漓。
但李淵隻是淡淡看了我一樣,便移開了目光。
輕聲哄著柳若嵐說道:
“胡說,最寵的不就是你!你既然想我了,豈有不陪你的道理。”
“蘇夫人,下去吧。”
“今晚改王後侍寢。”
我被太監請出殿外。
屋內李淵和柳若嵐的嬌笑聲此起彼伏,走前的最後一瞬。
我聽到李淵許諾道:
“我怎麼忍心讓你受生育之苦。”
“那是自然,她出身如此卑賤。哪能撫養皇子。”
“等蘇夫人將孩子生下來,我就下令交由你撫養。他自然也會隻認你一個娘親。”
我心中狠狠一痛,身影一晃,若不是醜奴攙扶。
踉蹌得幾乎站不穩。
我想起李淵麵對我時的溫柔細語,聽著他對柳若嵐的寵愛許諾。
孰真孰假,我早已分不清了。
我輕輕覆上小腹,暗下決心:無論如何,娘都不會讓人把你帶走!
但沒想到,這孩子我終究還是沒保住。
“蘇夫人,這是咱們王後給您送的鮮蘑雞湯,給您安胎用的。”
醜奴接過托盤,不動聲色地給我使了一個眼神。
我低頭一看,這湯果然有問題。
我笑著推脫道:
“我身子不爽,近來食欲不佳。怕是要辜負王後的一番心意了。”
“實在是失禮了。”
但我沒想到,李淵會主動出聲:
“既然是王後的一番心意,你嘗個一兩口也未嘗不可。”
“姚月,要和睦宮闈!不要使小性子!”
我有些呆愣,緩緩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及時要和王後撕破臉,我也要保住這個孩子。
以為李淵是不明白,便將話直接挑明了說:
“王上,我瞧著這湯裏不止是鮮蘑、還有桃仁、冬葵子這種促血排淤的藥材。妾如今懷有身孕。怕是喝不得這傷胎之湯。”
“還望王上收回成命。”
但令我震驚的是,李淵沒有說話。
甚至當我抬起頭和他對視的時候,他的臉上更無半點震驚之色。
我絕望地癱倒在地,心中劇痛。
原來李淵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這湯有問題,他甚至默許了柳若嵐殺了我們的孩子。
他走上前,將我抱在懷裏。
難得地輕聲哄道:
“王後剛剛被診出身孕。這第一個孩子,隻能由她生。”
“我明日就是登基大典,我即將問鼎帝位。柳家在這個時候,決不能出事。”
李淵端起湯,遞到我的嘴邊:
“姚月,我隻能委屈一下你。”
“我答應你,待我大事即成。我會封你為皇後,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我一把將湯碗打翻,麵露哀求道:
“不要。李淵,這可是我們的孩子。”
“這是李玨啊!”
“淵郎,算我求你。你讓我生下這個孩子,什麼王後、皇後,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要這個孩子。”
李淵紅了眼眶,但眼中的堅決不減。
又端起一碗湯,朝我走來。
我下意識後縮,被他一把拽住,捏著我的雙腮。
湯汁被一點點從喉嚨灌了進去。
我絕望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無力地抓著他的衣裳。
哀求道:
“淵郎......”
“淵郎,不要。這是玨兒,這是我們的兒子......”
湯碗滾落在地,我的身體也無力地癱軟在地。
藥力凶猛,在我因為劇痛昏迷過去的前一秒,我看見李淵哭紅悲痛的雙眼。
他握著我的手,許諾道:
“姚月,等我坐穩了皇位。”
“我就封你為皇後。再等等,你再等等我!”
意識隨即滾落到一片黑暗之中。
可我不想當什麼皇後。
我隻想要淵郎,要嬌嬌,要我未出世的玨兒。
但我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登基大典當日了。合宮上下滿是歡騰的氛圍,隻有醜奴守在我的床邊。一點點抬手擦幹我的眼裏的淚水:
“姑娘,你是個極好的人,也是個極傻的人。”
“醜奴心疼你。”
“這皇宮裏會吃人,我帶你走吧。”
我點點頭,含下她遞到嘴邊的假死藥。
太監揮舞宮鞭的瞬間,我投湖的水聲乍起。
宮人的驚呼聲傳不到朝野,李淵能聽見的隻有前殿的禮樂聲。
在李淵不知道的角落,
蘇夫人溺斃在荷花湖之中。
直到登基典禮結束,常公公才得以近身。他是從徽州一路打過來的老人了,年邁的身體跑得飛快,連拂塵跑丟了都顧不上。
慌亂地跪摔在李淵的腳邊,淚比話先出口:
“皇上,皇上!”
“蘇夫人投湖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