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雅和景簷都沒有想到,樓管阿姨的出現會令事情瞬間複雜化,警察開始質疑他們的口供。
因為樓管阿姨說,昨晚粟寧墜樓的時候,就在女生寢室六號樓前,來了一個手裏拿著一把長柄黑傘的男生。這個男生她認識,名叫景簷,他當時穿了一件白襯衫。
心雅聽樓管阿姨那麼說,已經猜到了那個人不是景簷,而是這兩天已經銷聲匿跡的“白襯衫”。
但是,在別人眼裏,那就是景簷。
昨天晚上,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白襯衫”來了學校。他去的是六號樓,因為他是特意去找心雅的。
而那段時間,心雅卻被景簷拉到了小花園裏。
其實,不隻樓管阿姨,六號樓裏進進出出的女生,也都看見了“白襯衫”。何楚和他的朋友就是因為聽見了女生們的議論,才找來劉阿姨的。
警察把所有人的口供整理了一遍,又再問心雅:“你昨晚真的和景簷在一起?”心雅知道警察這麼問代表著什麼,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
“你們當時在做什麼?約會?你們是情侶?”警察追問道。
心雅鄭重地說:“不是,我跟他隻是見過一兩次,我們當時談點兒事情。”
“在談什麼事?”
心雅頓時覺得喉嚨裏堵了一下,用眼角餘光瞟了景簷一眼,說:“是我的私事,不太方便說。”
警察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心雅和景簷:“隻見過一兩次麵的人,你們就有不方便透露的私事要談了?”
心雅隻好避開這個話題,強調說:“昨天晚上我跟他的確在那個小花園裏,我們沒有說謊。其實還有人能為我們作證,就是當時救護車的急救員,他們也看見我和景簷了。”
兩名警察交換了一下眼色:“嗯,這個我們會調查的。那救護車也是你們叫的?”
心雅說:“是的。”
“手機裏麵的通話記錄還保留著吧?給我看看。”
心雅有條不紊地說:“昨晚我跟景簷都沒有帶手機在身上,所以當時我向一位路過的學長借了電話。如果你們能找到借手機給我的那位學長,他也可以證明,我的確在那個小花園裏,而我更加能證明,景簷當時是跟我在一起。”
警察笑容微妙地看著心雅:“這位同學的心思還挺縝密。放心,這些我們都會查。如果有需要,會再找你們來協助問話的。”
“沒問題。”心雅爽快地答道。
心雅率先離開了校長室,她邁著大步走得很急,像是故意要甩開後麵的人。景簷跟在她後麵,接著就是何楚和他那位男同學。
心雅很清楚地聽到何楚對景簷說:“景簷,今天這筆帳我可記住了,你想在背後捅我一刀?哼,給我小心點兒!”說完,何楚他們就小跑著越過了心雅,何楚還特意回頭瞪了心雅一眼,滿眼的不懷好意。
景簷追上心雅:“鬱心雅,你給我站住!”
心雅反而走得更快了,但是再快也快不過景簷那兩條大長腿。他攔住她問:“你也看見何楚有多囂張了?你還想隱瞞到什麼時候?”
心雅故作鎮定地說:“我沒有隱瞞什麼,我的確沒有看見何楚嘛。”
景簷氣急:“我不是說何楚!我是說,你們樓管阿姨為什麼會說我當時在女生寢室樓,你比我更清楚!”
心雅望著景簷:“那你希望我怎麼跟警方說?”
是啊,難道告訴警方,這個世界上忽然冒出了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景簷被噎了一下。他自己都覺得荒誕,所以剛才在警察麵前沒有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景簷揶揄道:“你最好希望警方真的可以查明真相,給受害者一個公道!如果粟寧真是何楚推下樓的,他逍遙法外,你就是幫凶!”
最後那句話就像一根針,紮在心雅的耳朵裏。
她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走神。前排有人轉過頭來問她:“鬱心雅,聽說你昨晚跟景簷在一起?你們倆在小花園裏幹什麼?”看對方一臉求知若渴的八卦表情,心雅才知道不光警察對她跟景簷為什麼會在小花園裏有興趣,很多人都有興趣。
心雅懶得解釋什麼,由著大家八卦。整堂課上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隔壁班有個叫朝朝的女生突然跑來教室門口找她。
她跟朝朝不熟,僅僅是見過麵,偶爾路上遇見相互點頭一笑的關係。
朝朝是個自來熟,一說話就挽上了心雅的胳膊:“怪了!你說你跟景簷在小花園裏,但是,昨天晚上,景簷明明在樓下找你。”
心雅敷衍地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朝朝又說:“你不知道,我知道呀,他托我帶句話給你。”
心雅愣住了:“他?景簷?”
“嗯!昨晚我在樓下碰見他了嘛,他說要找你,我就幫他上樓找你嘍。可你不在,我下去告訴他後,他又要我幫他問你的電話號碼,害得我又跑上樓去。”
心雅有點兒緊張了:“然後呢?”
“然後我就從你室友那裏要來電話號碼給景簷嘍。”
心雅忙問:“那他托你帶什麼話給我?”
朝朝噘噘嘴說:“這個我就不太明白了,他說什麼,會在你家等你?還有……”
心雅著急:“還有什麼啊?”
“還說什麼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是關於貝小瓷的。貝小瓷不是你那個失蹤的朋友嗎?”
心雅突然吃緊,一看時間,已經中午十二點一刻了:“你……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三天的期限,隻剩下最後三個小時不到。
心雅衝出校門,攔了一輛出租車,路上每等一次紅燈,她就更緊張一分。貝小瓷,貝小瓷!她滿腦子都是貝小瓷!那個人到底有什麼關於貝小瓷的事要跟她講?
出租車終於開到了小區門口,心雅一下車就撒腿狂跑,家門口卻空無一人。
隻有一把黑色的遮陽傘冷冷清清地倒在地上。
她還是遲了一步。所有被圈畫的人或物,停留在這世上的最長期限是七十二個小時,而“白襯衫”存在了七十個小時。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景簷,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就在她的家門口等她,但最後卻沒有等到。
心雅的全部緊張在看見那把黑傘的時候都化成了失望,她撿起黑傘,發現傘下麵還壓著一張卡片。
那是一張淡綠色的卡片。
卡片上寫著:我很好,我會回來的,心雅、阿梔,我想你們。落款是:貝小瓷。
心雅心跳加速,她很確定,卡片上的確是貝小瓷的字跡。這張卡片是“白襯衫”帶來的?他見過貝小瓷?貝小瓷現在到底在哪兒?
心雅想隱瞞羽毛筆的存在,所以,跟假景簷有關的一切她都不可以對阿梔坦白,她也就沒有告訴阿梔那張卡片的事情。
阿梔出院那天,說起景簷曾給她打過電話,還要走了心雅的電話號碼。心雅隨口敷衍了幾句。阿梔是個敏感的人,雖然沒有再追問,但對心雅的話始終將信將疑。
阿梔回到學校,校園裏和粟寧墜樓有關的消息依然喧囂塵上。越來越多的人都說事發的時候在六號樓前看到了景簷,而當警察聯絡了當晚的兩名救護人員,他們都表示,由於當時隻顧救人,加上天很黑,他們對於隻有一麵之緣的報案者印象不深,隻記得是一男一女,但不確定是不是心雅和景簷。
警察還找到了那晚借手機給心雅的男生,男生的口供和救護員大致相同,他說他隻記得把手機借給了一個女生,但沒有記住那個女生長什麼樣。
另一邊,何楚的朋友力證何楚沒有到體育館去見粟寧。
警方目前似乎更偏向於何楚無辜,對景簷的口供始終保持懷疑的態度,表示要通過別的途徑做進一步的調查。
沒過幾天,心雅在食堂遇見了何楚。何楚和幾個足球隊的男生一起,心雅從他們旁邊經過時,發現那群人中有一個耷拉著腦袋,看起來畏畏縮縮的男生,他竟然就是那晚借給她手機的學長。她不禁多看了學長幾眼,何楚見狀站了起來,調侃道:“美女,一個人啊?來來來,一起吃嘛,到這兒坐!”
心雅皺了皺眉,徑直往前走去。何楚突然一個跨步,擋了她的去路,歪著頭嬉皮笑臉地說:“賞個臉嘛,就想約你吃個飯。”
心雅故意挑眉問道:“你會不會也是這樣約粟寧的?”
何楚故意把臉湊過來:“你又沒親眼看見,都是景簷說的,他說什麼你就信嗎?我很無辜的欸!”
心雅上下打量著何楚:“唔,我倒覺得……”她笑了笑,“他,比你可信。”
“喲……何楚,臉呢?要丟光啦!”何楚的同伴一陣哄笑,那個耷著頭的學長飯還沒吃完就放下筷子灰溜溜地走了。
何楚瞪著眼睛,伸手想去拉心雅,心雅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尖銳的刀叉跟餐盤撞擊的聲音。何楚循聲一看,原來景簷就坐在不遠處,剛扔下的刀叉還在餐盤裏微微顫動著。他靠著椅背,蹺著二郎腿,雙手抱胸,正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心雅看到景簷在,心裏頓時踏實了。
何楚知道景簷發脾氣通常都不分場合,他多少有些忌憚。他不想惹麻煩,吹了聲口哨,嬉皮笑臉地又坐了下去。
心雅快步離開了食堂,阿梔端著飯盒追了上來:“心雅?剛才怎麼回事啊?”
心雅覺得有點尷尬,但又不能避而不答,隻好含糊問:“你說何楚?”
阿梔一臉茫然,問:“嗯,我剛才正好剛打完飯,看見何楚好像在為難你,是因為粟寧的事情嗎?”
心雅聳了聳肩,表示默認。
阿梔挽著她的胳膊撒嬌說:“心雅,我住院那幾天,學校裏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怎麼都不跟我說啊?”
心雅微笑地看著她:“你又不是八卦的人,回來自然就知道啦。”
阿梔趕緊說:“我不八卦,但如果事情跟景簷有關我就八卦了。”
心雅開玩笑道:“跟景簷有關你就上心啊,難道不是應該跟我有關你才上心嗎?”
阿梔回學校幾天了,還是第一次有空跟心雅說上話。流言蜚語她都聽見了,心雅的玩笑並沒有讓她覺得輕鬆,又問道:“心雅,那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跟景簷為什麼會單獨在小花園裏?”
心雅想了想,故意試探著問:“你沒問景簷嗎?”
阿梔嘟囔道:“我敢問嗎?”
心雅悄悄鬆了一口氣:“我就是想跟他說,希望他以後別再羞——”她想說“羞辱”,但知道阿梔敏感,便改口說,“——為難你!我的阿梔是個好姑娘,她可不能再被人欺負!”
阿梔有點兒著急:“心雅,你還是別在景簷麵前說我什麼了。”
心雅疑惑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怕你萬一說了什麼不應該說的,影響到我跟他,我現在才剛剛看到一點兒希望……”阿梔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說會令心雅難堪,心雅明明是關心她,卻被她覺得礙了她的事,心雅心裏也不舒服,但她還是笑了笑,問:“看到希望就代表你以後不會再做傻事了?”
一說到做傻事,阿梔就心虛,羞愧地把頭一低,小聲說:“嗯,不會了。”
其實,心雅這些天都提心吊膽,她怕景簷會告訴阿梔,他其實並沒有去醫院看過她。原本以為,炮製贗品,滿足阿梔的願望,安撫她的情緒,事情就能告一段落。
但是,那幾十個小時發生的事卻完全偏離了心雅的最初的設想,她也開始後悔自己貿然使用那支筆,但後悔已經於事無補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景簷暫時還沒有和阿梔提起醫院的事情。嚴格來說,他是根本沒有再單獨見過阿梔。
阿梔雖然留著景簷的電話號碼,但是別說打電話,就連發短信她都不敢。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她故意發了條信息給他:我到了,你在哪兒?
她原以為景簷會提醒她發錯信息了,然後她就能抓住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但是,對方沒有任何回音。
她不甘心又再硬著頭皮補充了一條:不好意思,我發錯了,打擾你了。
依舊是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那時,阿梔問自己:我到底喜歡他什麼?
這個問題她想不出答案。
但她覺得,她如果能清楚地列出自己喜歡景簷的原因,那大概就不是愛情了。愛情本來就是沒有大條道理,沒有因為所以的。不過就是某天陽光正好花正俏,他穿了一件我最喜歡的白襯衫,在清風吹過的街角,不早不晚,剛好亂了我的心跳吧……
阿梔想見景簷卻見不到,心雅反而在學校裏碰見過他好幾次,每次他都擺出一張臭臉。他倆都知道粟寧依然在昏迷中,而警方的調查也沒有任何進展。
九月底,心雅有一場很重要的麵試,是去應聘一家叫作“風堂文化傳媒公司”的兼職編輯。公司旗下有一本著名的人文雜誌叫《風堂》,心雅的爸爸鬱圖曾經在風堂文化就職,這本刊就是他一手創辦的。但後來為了專心創作,鬱圖辭去了《風堂》主編一職。
雖然心雅剛進入大二,離實習和畢業都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但是,鬱爸爸希望她能早點兒進行社會體驗,而她自己也對文學和雜誌的運作方麵很感興趣,恰好風堂也需要年輕的血液,於是鬱爸爸聯絡了風堂的老總,替她要到了一個做兼職編輯的名額。
爸爸在電話裏說得很清楚,機會是有了,但是,機會不等於走後門,應聘的程序還是得嚴格執行,如果心雅達不到公司的要求,那麼公司也不會因為她是鬱圖的女兒而給她開綠燈的。
麵試官是《風堂》的主編宋淮蕭。
為了知己知彼,心雅還特意搜索了宋主編的個人簡曆和他的作品來研究。宋淮蕭隻比心雅大五歲,他在心雅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已經在文學界嶄露頭角了。他落筆閎中肆外,流水行雲,字裏行間還透著一股灑脫豪邁的氣概。他的粉絲也不少,人氣很高,崇拜他的人能天天不重樣地誇他,把他誇成了這世上最完美無瑕的人。但是,聽爸爸說,完美無瑕的宋主編脾氣有點兒古怪,而至於究竟怎麼古怪,爸爸卻沒有告訴她。
麵試這天心雅十分緊張,九點才開始麵試,她八點就到了風堂文化公司樓下。她深吸了一口氣,進電梯直上十九樓,樓道裏還是冷冷清清的。
等到九點,走廊裏才陸續有人進來。有打著嗬欠的、端著咖啡的,還有提著一袋小籠包的,大家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心雅麵帶親和力滿分的微笑走到前台,向前台的姑娘說明自己是來麵試的,約了宋主編。那姑娘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指著一旁的沙發讓心雅繼續等,宋主編來了會喊她的。
結果,宋主編直到十點半才出現在編輯部。
心雅等得有點兒不耐煩,隻能不停地刷微博,直到一位清潔工模樣的大嬸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宋主編在辦公室等她。
心雅走到辦公室門口,門虛掩著,她聽到裏麵有人說話。於是禮貌地敲了敲門,裏麵的人應了一聲:“進來——”
她推開門進去,見辦公室裏麵隻有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人坐在辦公椅上,手裏拿了支筆,筆尖輕輕敲點著桌麵,若有所思。他高鼻深目,有棱有角,沒想到那麼有才華的一個人,顏值竟然也如此高。他的下巴上還留著一點兒胡楂,給他增添了幾許成熟粗獷的味道,但他衝心雅微微一笑,眉宇間卻又有掩飾不住的孩子氣。“來了啊,鬱心雅。”
心雅抱歉地說:“我是不是打擾您講電話了?”
宋淮蕭兩手一攤:“我沒有打電話啊。”又一想,恍然大悟說,“哦,我剛才是在跟信惠聊天。”
“信惠?”心雅看了看沒有第三個人的辦公室,一臉茫然。
宋淮蕭卻指著他辦公桌上的一棵綠蘿:“來,認識一下我的女朋友,信惠。信惠,這是鬱心雅。”
什麼鬼?心雅暗暗地瞟了一眼這位神奇的宋主編,一臉尷尬。她又看茶幾上還放著一盆滴水觀音,忍不住調侃問:“那它呢?”
宋淮蕭望著滴水觀音,眉頭輕輕一皺,滿臉認真地說:“我哪來那麼多女朋友?”
當心雅在風堂的時間漸長以後,她就明白了傳聞中宋主編的古怪,並不是她以為的那種古怪。
他的古怪是源於他比一般人更活躍的思維,以及別人往往跟不上的生活習慣。例如,他很注重保養,每天都會煲不同的湯帶到辦公室:薏米去濕,淮山健脾,銀耳潤肺,他可以一個月煲湯不重樣,喝湯就像別人喝水一樣;他最喜歡看的電視節目是新聞節目,尤其是寫作缺乏靈感的時候,他還會專門搜新聞節目來看,有時候還叫上全組的人跟他一起看,一起尋找靈感。
他還有個怪癖,就是喜歡跟一棵綠蘿聊天。編輯部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宋主編有一個“女朋友”叫信惠,是一棵綠蘿。據說,信惠十分善解人意,給了宋淮蕭很多的創作靈感,已經被他封為日常生活裏麵不可缺少的靈魂伴侶了。每當遇到一個陌生人,他都會熱情地把信惠介紹給對方。
麵試這天,心雅聽著麵前的男人一臉溫柔地誇讚一棵綠蘿,她隻覺得自己頭頂上有一片天雷在滾來滾去,而她還要做出謙遜理解的樣子,有時候還會點頭附和。
宋淮蕭粗略地看了一遍心雅的簡曆,就把簡曆往茶幾上一扔,說:“不說沒用的,先跟我來。”
“去哪兒?”
宋淮蕭大步流星地走出辦公室,邊走邊打了個響指:“精神病院。”
十分鐘以後,宋淮蕭從地下車庫裏開出了他的越野車,心雅在辦公大樓門口上了車,一上車便問道:“我們去精神病院做什麼?”
宋淮蕭扶著方向盤說:“下期雜誌我打算做一個精神病人的專題。”
心雅若有所思:“哦。”
宋淮蕭又說:“放心,已經征得了醫院和病人家屬同意的,合法的。”
心雅又點了點頭:“哦。”
他似乎嫌她士氣不夠高昂,問她:“你不想知道那些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是怎麼樣的,他們每天在想些什麼,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嗎?他們是掙紮逃跑呢,還是被關在黑屋裏發呆呢,還是跟那些花花草草聊天呢?”
她一聽他說跟花花草草聊天,就立刻想到了信惠,差點兒笑出聲,趕緊按著嘴巴忍了回去。
宋淮蕭瞟了她一眼,問:“有寫作經驗嗎?”
“給一些報章雜誌供過稿。”
“采訪經驗呢?”
“做過校報記者。”
宋淮蕭挑眉:“校園新聞?完全沒挑戰的事可以忽略不計。”
她接不上話,一時啞了口。
他又說:“不過沒關係,跟著我,從零也可以把你教到一百。”
她暗喜:“我這是通過了?”
他笑了笑說:“你想得挺美,哪有那麼容易,先看看你今天的表現再說。”
“那我今天要做什麼呢?”
宋淮蕭打開了車內的音響,有點聒噪的搖滾樂瞬間填滿了這個狹小的空間:“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精神病院,宋淮蕭從車後座拖出了一個很大的黑膠塑料袋,塑料袋圓鼓鼓的,裏麵不知道塞了什麼。他把塑料袋扔給心雅,心雅趕緊雙手抱住,微微有點兒沉。他一邊鎖車一邊說:“待會兒進去之後,你就戴上裏麵這個,不用說話,跟著我就行了,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哦。”
心雅把塑料袋拆開一看,眼睛都直了,那竟然是一個絨毛的洋蔥頭套。
宋淮蕭看心雅一臉茫然,笑著說:“其實我來過這兒好幾次了,基本上如果我以正常人的身份跟病人聊天,他們都不怎麼搭理我,所以我得裝得不正常。於是我就跟他們說,我會跟洋蔥交流。”
心雅瞠目結舌:“啊?”
宋淮蕭說:“前幾次我都找了個編輯陪我來——”他神秘一笑,“不過我知道他們都不太情願。”
心雅暗想,誰會情願才怪!
宋淮蕭指了指前方一排平房:“那裏麵就是活動室,他們看見我跟一顆洋蔥說話,就會把我當自己人的,不信我一會兒就表演給你看。”說著他快步走進了活動室,一邊還用手勢示意心雅把洋蔥頭套戴上。
心雅隻能咬咬牙,把那隻毛絨絨的洋蔥往頭上一套,有點兒沮喪地跟了進去。
宋淮蕭走到一個蹲在角落裏用礦泉水瓶當望遠鏡的人麵前,他蹲下身摟著對方的肩膀說:“嘿,船長,我又來啦!”
“船長”撥開他的手:“你誰啊?別擋著我,一會兒要是海盜來了我看不見,找你算賬!”
宋淮蕭嬉笑著說:“你又把我忘了?我是洋蔥佬啊!我會跟洋蔥聊天呢,我有一顆會動的洋蔥!”
“船長”打量著他,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洋蔥會動?你是傻子啊?”
宋淮蕭打了個響指:“洋蔥,過來!”
心雅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船長立刻指著心雅大笑著說:“這是一個人!是人!她被洋蔥吃了,她不是洋蔥!哈哈,你個傻子,洋蔥跟人都分不清楚,傻子!”
宋淮蕭大聲說:“這就是洋蔥,是我栽的!她最聽我的話了,你不信,我讓她跳舞給你看!”
那一整天,心雅都在扮洋蔥。宋淮蕭利用她這顆洋蔥來接近病人,盡量消除彼此間的隔閡,與病人親切交談,他便把他們的聊天內容全都錄了下來。
是有很多有趣的對話內容,但是,也真苦了扮洋蔥的心雅了。宋淮蕭喊她跳舞她就得跳舞,喊她唱歌她就得唱歌。她還表演了洋蔥版的孫悟空,上躥下跳;後來又被要求蹲在草叢裏,做出被風吹動搖擺的樣子。宋淮蕭笑了她一整天,她知道。
宋淮蕭還把聊天的錄音拷貝給她,讓她回去整理提煉一些有用的內容,做一份策劃專題給他看。她拖著一身快要散架的骨頭回到家裏,匆匆洗了個澡,就躺在床上開始聽錄音,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周一一大早,心雅起床趕到學校上課,接到宋淮蕭的電話是在中午。他在電話裏問她下午還有沒有課,在課程結束以後,要她再到精神病院去一趟。
心雅愕然:“我去?”
宋淮蕭開玩笑說:“我去?你敢罵一個有可能成為你未來老板的人?”
心雅被揶了一下,說:“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去精神病院?”
宋淮蕭笑著說:“嗯,你還記得誰是拚拚吧?就那個說自己是從氪星來拯救地球的家夥。”
心雅忙說:“我記得。”
宋淮蕭接著說:“我昨晚聽了他的錄音,覺得他說的那些話特別有意思。我們這次的專題是要向讀者展示精神病人的生活狀態和他們不一樣的精神世界,拚拚的世界……我覺得……應該還有更多的內容可以挖掘,你再去跟他聊一次吧。去之前先來辦公室拿洋蔥頭,還有我做采訪時用的那支錄音筆,我會安排人幫你準備好。”
心雅追問:“那你呢?”
“我傍晚要飛北京,臨時出差,得周末才回來。下周專題就要定案了,我怕趕不及,這任務暫時交給你。”宋淮蕭又追問了一句,“你沒問題吧?”
心雅向來自信,挺胸說:“當然沒問題!”況且,她相信以宋淮蕭的老練,也不會真的指望她這樣一個菜鳥,他必定還有後招呢,他的用意肯定是想借這個機會試一試她,她得好好把握。
她昨晚聽錄音聽到一半就睡著了,有些內容左耳進右耳出,對拚拚的印象並不深,她想再聽一遍錄音,但是恍然想起今早自己出門太急,把裝錄音的硬盤落在家裏了。
於是一下課,她就直奔校門口而去。她打算先回家拿錄音,再去公司拿洋蔥頭,路上可以把錄音多聽幾遍,做足準備,才好跟拚拚交流。
剛跑出校門口,心雅就聽到有人在背後喊她:“鬱心雅。”
她回頭一看:“景簷?”
景簷撐著黑傘,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不動也不說話,就用一貫冷靜又高傲的表情看著她。
她回了他一個故作的茫然,以示意她的不耐煩:有事就說啊?
景簷的頭微微一歪:“我不是景簷。”
心雅瞪大了眼睛。
他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心雅不動聲色:“你是誰?”
景簷有點兒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問:“你朋友簡阿梔現在沒事了?”
心雅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刻笑著說:“哦,沒事了!”
景簷又問:“你去哪兒?”
她忙說:“去好幾個地方。”
“那一起走,路上說吧。”景簷不容分說地攔下一輛出租車,依舊是大少爺姿態指揮她,“上車。”
心雅想拒絕,但忽然心裏又有了另一個盤算,“好啊!”她笑得一臉燦爛。
假如鬱心雅真的認識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有什麼比自己假扮成那個人去試探她更好的方法呢?景簷是這麼想的。所以,此刻他坐在了出租車的後座,跟心雅並排,出於謹慎,他暫時保持沉默。
幸虧心雅知道景簷的複製品已經消失了,否則,指不定還真的會露餡呢。心雅暗想:哼,這家夥想詐我,門兒都沒有!她別過臉向著窗外,暗暗偷笑。
過了一會兒,心雅問景簷:“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景簷顯然有備而來:“有一天晚上,我路過你們學校,想順便看看你。”
心雅順著演:“哦,我聽說了,真抱歉我當時不在宿舍。”
景簷又問:“聽說你跟那個景簷目擊了一場事故?”
“是啊!但是因為你,別人都懷疑景簷的口供不可信。”
“那需要我出麵澄清一下嗎?”
心雅假裝思考:“也許……還真有必要呢……”
景簷說:“你應該早點兒聯係我的。對了,你還知道怎麼聯係我吧?”
“嗯,我當然知道!”心雅此刻暗自佩服自己的演技。
景簷假裝鎮定道:“我剛換了新手機,你的號碼我弄丟了,你再給我打一個過來,我保存一下。”
心雅眼珠一轉:“我報給你,你自己存吧。”
景簷擺出一副不容抗辯的樣子,說:“我懶得輸入,你打了之後我直接保存。”
心雅假裝同意了,低頭翻包裏的手機,忽然又抬起頭來說:“欸,我想起來了!我沒有把你的號碼存進手機裏,是寫在那個便簽本裏麵的。就是我們上次見麵那間咖啡廳送的便簽本,我隨手把號碼抄在上麵了,你……還記得吧?”
景簷問:“那便簽本呢?”
心雅的眼中有笑意掠過:“放在寢室嘍,看來,隻能你自己存了。”
景簷還在尋思怎麼能不露餡地把話題接下去,車已經開到了心雅家樓下。心雅故意岔開了話題:“手機號碼倒不著急,一會兒再說吧,你既然來了,能不能幫我個忙呢?”
“幫忙?”
“嗯,我要去做個采訪,需要有人給我當副手。”
怕錯過這次試探機會的景簷便跟著心雅從家到公司,最後來到了精神病院。
心雅像上次的宋淮蕭那樣,得意洋洋地給景簷講解了她的采訪任務後,把那個毛絨絨的洋蔥頭扔給了他,說:“一會兒你跟著我,戴上這個,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景簷皺著眉打量著那個洋蔥頭,顯然很不樂意。
心雅故作溫柔地衝他笑著說:“幫幫忙嘛,你隻是長得像景簷,又不是景簷,你不會像他那種人那樣,自私自利、冷血無情、狂妄自大、沒有愛心吧?”
景簷白了心雅一眼,抱著洋蔥頭走到活動室門口,戴上了頭套。
因為尷尬,他低著頭,但是,頭低得太狠了,頭套險些滑落,他趕緊用手托著,那樣子反而更滑稽了。
心雅忍著笑,領他進了活動室。前一天宋淮蕭安排她做了什麼,她就依樣畫葫蘆,一有機會也給景簷下命令,要他扮高興的洋蔥、沮喪的洋蔥,還有會蹲、會站、會跑、會轉圈的洋蔥。
她見他手長腳長,肢體僵硬,動作尷尬,透過頭套都能反應出他內心的不滿,他別扭了多久,她就偷樂了多久。
景簷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心雅在整他,但是又怕如果他主動撕破臉,不但失去了今天這次機會,以後恐怕也沒機會了,所以他好幾次都忍住了想發脾氣的衝動。
離開精神病院,心雅對這次的采訪很滿意。跟景簷一起坐在回學校的出租車上,她把洋蔥頭塞給他抱著,自己把耳機插進錄音筆裏,欣賞著她的勞動成果。
景簷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她察覺到了,故意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捂著耳朵,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
前方紅燈亮起,車停在十字路口。
一束路燈的光灑進車裏,心雅發現景簷大概是太無聊,正在擺弄洋蔥頭頂上那一簇短苗苗,溫柔又略顯稚氣。
目的達到了,心雅不打算再裝下去了:“你也是回學校吧?景簷。”
景簷睨了心雅一眼,淡淡說:“景簷?就連景簷的司機都分不出我跟他的區別,也難怪你會喊錯。”
心雅摘掉耳機,收好錄音筆,說:“別演了,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那個人。”
景簷知道演不下去了,臉一黑,眼睛裏有一絲凶光露出來:“所以你今天是故意整我的?”
心雅幹脆地說:“是!”
景簷憋了半天的憤怒終於可以發泄了,他大聲說:“鬱心雅,你不覺得羞愧嗎?”
心雅咬著嘴唇賭氣不說話,別過頭眼神茫然地盯著窗外。
景簷說:“如果那個人能站出來說明當時在女生寢室樓下的人是他,警方也許就會重新采納我的口供了。我絕對沒看錯,何楚就在體育館!可他為什麼要極力否認,你還想不明白嗎?”
心雅不是不覺得羞愧,相反,她覺得很羞愧,她的確妨礙到了警方的調查。可是,她也擔心如果暴露了筆的存在,會有更大的麻煩。惱羞成怒的她也拉大了嗓門說:“我不需要你來教訓我!”
她又說:“醫生說粟寧現在恢複情況良好,短期內蘇醒的可能性也很高,隻要她醒過來,就能對警方說出真相了!”
景簷立刻反駁:“可能性再高也隻有百分之七十五,還有百分之二十五呢?她要是醒不過來呢?你知不知道粟寧現在的醫藥費全都是她家裏人在承擔,她家境很不好,這筆賬本來不應該算在他們頭上!”景簷說完,趕緊扭頭看著窗外。因為他意識到自己一時多言,把本來不想說的也都說了。
百分之七十五這個數據不是學校裏流傳的,心雅也是從醫生那裏詢問才得知的,她沒想到景簷也知道這個數據,這就意味著他到醫院看過粟寧?……一般人碰上這種事情,想伸張正義,揭露真相,心雅覺得,這倒很好理解。但是,景簷這家夥,竟然還到醫院去探望受害者?看來他似乎並不像他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漠跋扈、高高在上吧?心雅不禁偷偷地看了景簷兩眼,窗外的路燈灑下的光像連綿的金紗,一匹一匹的從他臉上滑過,她忽然覺得景簷眉宇間有一種難得一見的溫柔。
她說話的語氣也溫柔了,問他:“你去醫院看過粟寧?”
“沒有!”
景簷想也沒想就否定了,其實,他對於自己明明看到真相卻不能幫受害人嚴懲凶徒感到如坐針氈,所以,他去醫院看過粟寧幾次,沒有留名,隻是向醫生和護士打聽了粟寧的情況。不過他沒有想到原來心雅也悄悄地去醫院看過粟寧。
景簷否定之後,心雅也不再說話了,扭頭看著另一側窗外。這時,輪到他偷偷地看她了。溫柔的燈光從她臉上滑過,她似乎也沒有從前那麼鋒利了。
出租車司機揉了揉耳朵,回過頭來看他們,說:“不吵啦?你倆嗓門夠大的,耳朵都快給你們震聾了。”兩人聞言,忽然默契爆棚一般,齊聲脫口而出:“你管那麼多?小心開車!”
在校門口下了車以後,心雅連走帶跑,把景簷甩在後麵,她恨不得能插翅飛離他的視線範圍。
景簷還抱著那個洋蔥頭,大步不疾不徐。
心雅忽然想起洋蔥頭,立刻轉身跑回景簷身邊,一把搶回了洋蔥頭。這時,景簷的腳步一頓,眼神嚴肅地平視前方。
怎麼了?心雅奇怪。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她發現不遠處的岔路斜坡上麵走下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正是何楚。
何楚也看見了景簷和心雅,立刻大聲笑了起來:“喲,景簷,相請不如偶遇啊!”
跟何楚在一起的那群人不等何楚發號施令,就很自覺地過來把景簷和心雅圍了一圈。
心雅知道來者不善,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景簷。
景簷麵露不屑地盯著何楚,何楚說:“時間還早嘛,別著急回宿舍,走,跟哥兒幾個去玩玩。”
表麵上是邀請,其實根本不容景簷拒絕。其實何楚早就想找機會給景簷一點兒苦頭嘗嘗了。
心雅本以為不可一世的景簷不可能這麼容易妥協,哪知道他竟然開口問何楚:“去哪兒?”
何楚摟著景簷的肩膀說:“去了你不就知道了?”說著,看向心雅,“既然美女也在,那就一起唄?”
心雅心裏一沉,巴巴地看著景簷,期望他會說幾句話叫何楚放過她。可景簷那家夥竟然隻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沒再理。她從景簷的眼神裏看出了些許得意,他好像是在對她說: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