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便利店裏灌了兩瓶芬達強壓下憤怒,看著付星荏的車開出園區,然後回到了辦公室。
顧嶽源的QQ頭像已經狂閃了半天,點開來他發的是一個郵箱和密碼,是公司與各編劇往來的郵箱。
顧嶽源說,公司目前沒有成熟的編劇部,需要請外援,讓我看一下郵箱裏各編劇寄來的作品,總結一下各自優劣彙報給他。
來得正好,我正愁不知該如何報複他呢。
我打開郵箱,把每封郵件的附件都下載下來,粗略瀏覽了一下,然後開始用詞極盡刻薄地胡亂回信。
等回複到最後一個郵件,基本上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不知不覺時光飛梭,連敲了兩個小時的字我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精神亢奮到飛起,總算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在網上搞罵戰,確實是減壓好方式。
我敲字敲的熱血沸騰幾乎飛升,沒有注意到不知不覺間顧嶽源已經走到我身邊,清亮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沒想到你工作這麼努力,公司之福啊。”
我嚇了一跳,手一抖,迅速把寫完字的部分拉了上去,回過頭看顧嶽源,他的臉上帶著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安慰微笑,我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看來他沒有看清楚我郵件的內容,我長舒一口氣,問:“有何貴幹?”
他看看手表:“快到下班時間了,下班後先不要走,等我一下。”
他走後,我敲完了郵件最後一個字,點擊發送。
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義。
顧嶽源留我下來,是為了請我吃飯,我心裏冷笑,表麵上卻裝的歡欣鼓舞:“新員工福利?公司那麼人性化啊。”
他笑而不語,電梯到了,他按了一樓,我驚訝:“你車沒停地下車庫?”
他沒有說話,到了一樓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我不會開車,今天司機請假了。”
公司地處偏僻,我們等了半天都沒有出租車經過,顧嶽源抱歉地說:“沒辦法,走著去吧。”
走就走吧,天氣晴朗有風習習,可悲傷的是,我們總不能沉默地走完這一程,兩年了,我身邊的男性朋友隻有宋謹和駱驛,宋謹很沉默,駱驛很忙碌,就算要聊天,我和宋謹有大把的往事可聊,和駱驛有大把關於付星荏的槽可吐,可是這位顧先生,我和他剛認識不到一個月,他還是我的老板!
對老板和老師的敬畏恐懼是人與生俱來的兩種本能,更何況我還剛做了破壞顧嶽源生財大計的壞事,心裏有鬼,一路僵硬得像個木頭人。
顧嶽源請我吃飯的地方是一家本幫菜餐廳,他沒阻止我點菜,這一點讓我對他好感值上升,當然,不能抵消對他甘當付星荏狗腿的惡感。
果然,菜才剛上了一半我就吃飽了,我眼巴巴地看著那些我喜歡的菜被顧嶽源慢條斯理端莊優雅地塞進嘴裏,氣得胃都要疼了。
三分鐘我意識到我的胃疼不是生氣的錯覺,而是真的疼,我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扳著桌子,疼得滿頭大汗,蜷縮得像盤子裏碩果僅存的那顆炸蝦子,顧嶽源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我艱難地抬起眼皮說了一句胃疼,然後一個倒栽蔥撲到了桌子下麵。
我病懨懨地躺在病床上,顧嶽源坐在椅子上削蘋果,削一段抬起頭來看我一眼,他憋著笑,臉都憋圓了,我終於忍不住怒拍桌子:“笑什麼笑!我是文科生,分不清胃和闌尾的位置有什麼奇怪的?”
顧嶽源終於笑出聲來:“你胃下垂得可真厲害,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剛做完手術,我真想跳下去一腳踢飛他。
醫生的到來及時阻止了我的犯罪行為,白衣天使是來告訴我術後注意事項的,不要保持一個體位躺在床上,可以適量在床上做做運動,術後會出現排氣現象,有排氣現象後才可以進食,最好進食流質食物,一周內不要洗頭洗澡……
白衣天使一本正經,我的臉卻紅了又白白了再紅,顧嶽源更是已經快要笑昏。好容易醫生講完了,他一走出去關上門,我立刻抽出一個枕頭朝著顧嶽源砸了過去,一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嘶得倒吸一口涼氣,趴在床上疼得掉了一串淚珠子。
顧嶽源止住笑,安慰我:“別擔心,準你一個星期假,帶薪的,全薪喲。”
喲你妹喲,我趴在床上默默想,等到你接到那些編劇們的電話,別說全薪病假了,不想打死我,都算你宰相肚裏能撐船。
玩笑歸玩笑,顧嶽源有點擔憂地看著我:“你不是上海本地人吧,在上海有親戚朋友嗎,誰照顧你?”
傷口疼,不能吃東西,這些都還好,最要命的是一個星期內不能洗澡,這可是盛夏天,南方的盛夏天,又熱又潮,一天下來人擰一擰都能擰出一盆酸汁子。還是得找個人來照顧。
我可不想告訴我媽,她在老家,我不想讓她擔心。
沈辰行蹤飄忽不定,看來隻好找浣浣,幸虧她最近失業,我語氣虛弱地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我在醫院,請她速來。
看看外麵,天已經黑了,我送客:“老板你回去吧,我朋友一會就來。”
顧嶽源站起身來,叮囑了一句好好休息然後走了。我自己無聊地在床上玩了半個小時的消消樂,浣浣終於來了。
真難得,我沒有在電話裏叮囑她,她也買了吃的,而且不是辛辣的也不是麵食,而是醫生囑托的流食,我感動涕零,摸著她的腦袋慈愛地說:“吾家有女初長成,不再撥一撥轉一轉,都學會舉一反三了。”
她躲開我的魔爪,呸一聲:“不是我買的,我剛在醫院門口遇到了顧嶽源,他買的,讓我帶上來捎給你。你們怎麼還有聯係啊,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家好,挖社會主義牆角破壞和諧社會建設的事情咱可不能幹。”
她舀起一勺粥,吹一吹,然後送進了自己嘴裏,咂一咂:“好喝!”
我氣得傷口更疼了,忍不住彎腰捂住了肚子,浣浣大驚失色:“哎喲臥槽,你你你,你剛才做的什麼手術,不會連人命都搞出來了吧?”
我捂著肚子趴在床上疼得哼哼,懶得和她鬥嘴。
最後我們分著吃完了那碗粥,不得不說這粥的滋味真好,我把碗底刮得鋥亮,心滿意足地對浣浣說:“明天還吃這家的粥。”
浣浣扯兩張紙巾:“說得輕巧,那家店生意超級火爆的,好多人排隊,我看顧嶽源排了好久的樣子。”
聽到這句話,再想想我下午寫的那些郵件,我有點心虛,躺在床上安慰了自己半天是他先助紂為虐的我不過是武王伐紂高舉義旗師出有名……叨叨了半天才終於睡著。
結果半夜做了噩夢驚醒,我坐起身來,浣浣正躺在一邊的折疊床上睡得很香,我忍著疼悄無聲息地下床,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扶著牆走了出去。
午夜的醫院寂靜無聲,我膽子小,大學時候看過一篇寫醫院深夜的恐怖小說,被嚇得心理陰影到現在,不敢瞎溜達,怕一不小心走到太平間,隻站在病房外的走廊裏透透氣。
拉開窗戶,看到對麵的大廈,我忍不住楞了一愣,然後胸腔裏突然開始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踉蹌了兩步坐在地上,深深呼吸了好幾口空氣才終於平複下情緒。
太眼熟了,對麵的大廈太眼熟了,兩年前,蘇黎世就死在這家醫院裏,我得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下了手術台,他傷得太重,醫生無力回天,他被蓋在白床單下推到太平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我的身邊經過,沒有追上去,像是被剜去了膝蓋的孫臏,當他消失在走廊盡頭時,終於忍不住癱坐在地上,當我再次站起來時,往窗外一望,望見的就是眼前這座大廈。
兩年了,它還在這裏,還是一座歌城,通宵達旦張燈結彩,無數人在這裏醉裏死醒又生,然而在醫院裏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告訴過自己無數次,忘了這個負心漢,向前看,但是卻總忍不住想起他,午夜時分,人脆弱得仿佛初生嬰兒,各種壞情緒和回憶就像病菌,紛至遝來無孔不入,讓人無法抵禦隻能繳械投降,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胡思亂想了好久,等到終於回到現實世界站起身來,卻聽到手機裏傳來顧嶽源的聲音:“喂,家好,說話啊,你怎麼了?”
原來我一不小心撥出了他的電話,我吸一吸鼻子:“沒事,打錯電話了,你還沒睡啊?”
他沉默了一下,回答我:“是啊,你呢?”
他的聲音很溫柔,我忍不住講實話:“做噩夢嚇醒了。”
他半夜睡不著,樂得和我瞎嘮:“做什麼夢了?講出來聽聽。”
我找了個長椅坐下來,開始跟他講我的夢,夢裏我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去參加高考,進考場要過九九八十一難,隻有一條路,比華山一條道還要險陡,是一條垂直的金屬梯子,下到一半時,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摔下去,然後我就踢著腿驚醒了。
顧嶽源悶聲笑,半天,說:“恭喜你,這說明你還能長高。”
講完夢我也困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聽到我的哈欠聲,說:“我要去睡了,你也回去吧,晚安。”
掛了電話往病房走,我再一次唏噓,明明是枚大好青年,為何偏偏要做付星荏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