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我的朋友們都認為我和駱驛是五年前才認識的,五年前我參加選秀,駱驛是評委之一。
他坐在台下評委席上,習慣性地在手裏拿一支筆,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靈活地打轉,我一眼就瞅出來他是個斯文敗類。他的眼睛老盯著我看,讓我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想潛規則我。
嗯,沒錯,我也一度認為那是我和他的初遇,直到他提醒我:“我們早見過的,在你13歲的時候。”
關於13歲,我最強烈的記憶,是一場婚禮。
那場婚禮是我平生經曆的最糟糕的婚禮,沒有之一。
自己老爸和別的女人的婚禮,估計哪個女兒置身其中也不會覺得舒服。
尤其是,這是我爸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婚禮——沒錯,我是個非婚生子。
13歲之前,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家庭和別人有什麼不同,我爸是個畫家我媽是個編劇,家裏經濟優渥,房子大又漂亮,我們甚至還養了一條漂亮的薩摩。
直到13歲那年的某一天,付星荏問我:“爸爸要結婚了,你是要跟著爸爸還是跟著媽媽?”
付星荏就是我爸,生物學意義上的。
我覺得他父母真有先見之明,給他取的名字特符合他的本質,付星荏,負心人。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的父母跟別人不同,別人的父母是夫妻,而我的父母隻是我的父母。
他們沒有領過結婚證,沒有舉辦過婚禮,他們之間沒有法律約束力,隻要兩個人都同意,就隨時可以結束這段脆弱的關係。
和睦相愛的一家人原來不過是暫時搭乘同一艘船的旅客而已。
我回頭看了一眼我媽,我媽正坐在桌子前看書,努力裝出一副完全沉浸在書裏對外界毫無所知的模樣,但是我知道,她肯定在豎著耳朵等我的回答,她肯定很害怕,她渾身都在發抖。
所以我轉過頭,狠狠地在付星荏膝蓋上踹了一腳,一陣風似的跑到我媽身邊,緊緊捏牢她的衣角,惡狠狠地瞪著付星荏。
第二天我放學回來的時候,家裏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客廳的布局變了,家具都換了新位置;牆上原先的裝飾畫從人物變成了風景;父母臥室裏的雙人床換成了單人床,付星荏的工作室空了,現在變成了儲物間。
做出這樣大的改變,他們蓄謀已久。
而我竟一無所知。
甚至連我爸的婚禮我都是在一個星期後偶然在報紙上看到的。
他要結婚了,對象是一個比我媽年輕的女人——除了年輕,她沒有任何地方優於我媽,我媽和糟糠之妻四個字完全扯不上關係,她漂亮又有學問,是圈子裏頗有名氣的編劇。
而那新娘隻是年輕而已。
報紙上對付星荏的婚姻極盡褒獎。沒有人知道,付星荏有一個女兒,還有一個伴隨了他十幾年的女人。
他們的關係沒有對外公布過,我和我媽見不得光,除了付星荏的幾個朋友,沒人知道。
我把那張報紙藏在被單下麵,第二天我媽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那天晚上她找我談話,對我說:“你不要怨恨他,我追他的時候他就跟我明說了,我們不會結婚,可能永遠不會結婚,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他會離開我。”
她很悲傷,卻要強顏歡笑,從此後我隻能和她相依為命,於是我隻是假裝乖巧地點了點頭。
但其實我心裏是有怨恨的,不僅怨恨付星荏,也怨恨我媽,一個女人可以為了自己所謂的愛情自輕自賤,但作為一個母親,她不該不對自己的孩子負責。
付星荏婚禮那天,我逃課去了。
是衝著搞破壞去的,我知道憑自己的能力當然沒辦法搞得婚禮辦不成,但增光添彩總還是沒問題的。
書包裏放了不少東西,飛鏢、玩具手槍,大頭針、水槍,彈弓……
婚禮現場很熱鬧,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付星荏在畫壇成名多年,同時還是大學美術老師,相交遍四海,桃李滿天下,朋友、畫友、學生、晚生後輩……裏麵有幾張上過門的熟悉麵孔,我小心翼翼地躲避著那些熟臉,心裏湧起一陣陣的厭惡。
那些人圍在一對新人身邊,臉上個個掛著笑,同漂亮的新娘開玩笑,和她舉杯,可是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出入我家,吃我媽做的飯菜,喊她嫂子,恭維她廚藝好賢妻良母,轉眼間他們就全忘了,管另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叫嫂子,把恭維我媽的話全部說給這個不相幹的女人聽。
真讓人惡心。
我躲在長桌子後麵隱蔽的樹蔭下,悄悄舉起了捏著飛鏢的手,打算把氣球紮爆,我扔飛鏢的技術不錯,扔的又遠又準,這還是付星荏教我的。
突然一隻手攥住了我的手腕,我嚇了一大跳,兩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到地上,轉過頭就看到一張年輕英俊的麵孔。
有人走過來取吃的,我不敢出聲,隻能屏著氣瞪他,他仔細看了我半天才恍然大悟:“你是付老師的女兒?我見過你的照片。”
原來是付星荏的學生,他饒有興味地看著我手裏的飛鏢:“你是來搞破壞的?你想用飛鏢紮破那邊的氣球?”
我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同情地看著我:“如果是的話,我勸你最好不要,這裏有記者,事情鬧大了最先受到傷害的是你們母女,你爸臉皮有多厚你也知道的,根本傷不了他。報仇的時候把自己也搭上可不值。”
他說服了我,最終這場婚禮一帆風順,風平浪靜。
我把那張廣告拿給浣浣看,浣浣驚呼一聲,嘖嘖道:“真是有錢人,不愧是開博物館的。”
駱驛的博物館其實是個噱頭,真正賺錢的是依托於博物館的酒店。
很顯然她完全抓錯了重點,我頭痛地把廣告塞回到包裏:“怎麼辦?我不想和他結婚。”
浣浣苦惱地撓撓頭發:“那你就得躲著他了,他既然決定了求婚,肯定就是要一個答案的,等他回來肯定會當麵問你的。”
她終於捕捉到了重點,我一拍櫃台:“說得對,所以,我們去麗江吧!你現在就回去跟老板請假,我們晚上就出發。”
浣浣臉上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笑,翻譯一下大概是嗬嗬:“不用了,就在昨天,我已經把他炒了。”
浣浣炒掉老板的原因是老板最近接了一個非常羞恥的單子,為某新晉男明星做網絡營銷,浣浣負責寫策劃案,男明星經紀公司要求把男明星包裝成一朵與世無爭出淤泥而不染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王子白蓮花形象。
“聽到這個要求的時候我就想吐了,看到照片的時候我就真的吐了。”
“我覺得那張照片簡直汙染了我的電腦,那個策劃案簡直汙染我的鍵盤,為了捍衛我的節操,我怒而拍案,毅然辭職。”
我冷哼兩聲,認識七年我還不知道她,隻要不抹黑她的愛豆,她什麼惡心的軟文沒寫過,節操?簡直珍貴過貞操。
“好吧。”她舉手投降,“真正原因是,我前幾天買的彩票中獎了,不多,幾萬塊。”
那你還好意思要我的禮物!我劈手奪過她手裏的手機:“小姐,退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