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翠堤刀光寒
那幾日,天色都陰慘慘的。練完了舞,雲翩在回晚晴樓的路上遇見管家,他身旁還跟著一個青衣的小廝。隻聽小廝道,“少夫人交代了,這東西是大公子今日要用的,早晨走得匆忙,忘了帶,這會兒要我一定送去呢。”
管家便說:“少夫人那裏不打緊,我這邊的事情重要,你替我完成了再走。”
小廝還想爭辯,“可是……”
雲翩嘻嘻笑著站出去,“是什麼東西?不如讓我替你送去給大公子吧?”
小廝和管家同時看過來,見是雲翩,都對她笑了笑,管家問:“你的舞都排好了?”雲翩點頭,“管家您就放心吧。”
雲翩人緣好,這花府上上下下,許多人都喜歡她。管家也不例外。聽她這麼說,自然是高興,轉頭問小廝,“把東西給雲翩讓她替你送去,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小廝想來也覺得這法子不錯,便對雲翩道了謝,交出手裏一隻墨綠雲紋的錦盒。雲翩問裏麵裝的是什麼,小廝說不知道,她也就不再多說,出門往禦匠坊去了。
花府在薛凰城的正南麵,禦匠坊在正西,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雲翩走了一陣,天竟然下起雨來。雲翩看身旁有一道坊牆,厚厚的門洞,正好避雨。她趕忙蒙著頭鑽進門洞底下,卻猛地聽到背後嘩啦一聲響,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倒塌了。
她轉頭一看,那坊牆連著的是一條很窄的巷子,巷子裏堆著雜物,有一個人正撥開倒塌的竹竿,往巷子的另一頭跑。一邊跑,一邊回頭來看,冷不防撞上雲翩茫然的眼神,那人的表情立刻變成凶狠,將雲翩一瞪,瞪得她心裏發毛。
錯愕間她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混在雨水裏向她的腳邊湧來,她低頭一看,是紅色的!是血!她再將視線順著那紅色向上看,赫然看見雜物堆裏還躺著一個人,一個被捅了許多刀,死不瞑目的人!
雲翩嚇得尖叫一聲,顧不得外麵雨下了多大,踉踉蹌蹌就衝出街去。
她跑得兩腿發軟,恐懼已經將她填滿。她發了瘋似的,周圍的人都在看著她。忽然,撲通一下栽進路邊的水坑裏。抬頭就看眼前有一雙腳,腳尖向著她,她望上去,一個灰袍的男子撐著傘,正居高臨下看著她。
他的腰上掛著一片薄薄的玉佩,玉為紫色,透著一股寒涼之氣,上麵雕刻的雲紋,雕工極為細致,絕非一般工匠可以做到,一看便知價值連城。但這玉佩的主人素袍布屐,衣著打扮卻素簡得很,倒不見半絲富貴氣。
雲翩一把抓住對方的腳踝,“陸顏留!”
那男子容貌清臒,冰涼的瞳孔裏,好似凝著蒙蒙的霧氣。在這熙來攘往的街道上,他的出現,是一道冷峻而暗沉的風景。若說花無愁是一團隨時要灼傷人的烈火,那這男子就是月光下凜冽的寒刀。
烈火寒刀,都是令人懼怕的東西,他們卻偏偏一同進入了雲翩的生命。
他皺頭一皺,彎腰單手來扶,“你這是怎麼了?”
雲翩一麵起身,一麵慌張地向四周看,“陸顏留,救救我!”陸顏留的表情冷淡,也不問原因,隻說:“先回鳳鳴樓吧。”
鳳鳴樓是煙花地。以前雲翩沒有進花府,就是鳳鳴樓裏的舞姬。她有言在先,她除了跳舞,其餘諂媚迎客的事情她一概不做。鳳鳴樓的崔媽媽對此頗為不滿,但即便是那樣,也有許多豪客一擲千金,就為了看洛雲翩一舞。
陸顏留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不是驕奢淫逸的買歡之人,而是傷心絕望的失意人。他以前從不進青樓,偏偏就是那一次,心中愁苦,想要買醉買歡,無意間闖入了雲翩的房間。雲翩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人的出現,會將她一生的軌跡都改變。
陸顏留掏出沉甸甸的白銀,交給崔媽媽,崔媽媽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照例指了指二樓角落的房間。
那房間曾是雲翩住的,裏麵的陳設,依稀並沒有變化。
陸顏留問:“剛才是怎麼回事?”雲翩驚魂未定,驚惶地將自己撞見有人殺人行凶的過程描述了,陸顏留便問:“你記得凶手的模樣嗎?”雲翩點頭,“化成灰我也認得。”說完,巴巴地看著陸顏留,“凶手會不會殺我滅口?”
陸顏留道:“明日你去官府報案,官府緝拿了凶手,你不就安全了?”又看雲翩渾身濕透了,便出門找崔媽媽要了一套幹淨的衣裳,扔給雲翩,“換上吧。”
雲翩低頭看了看,那衣裳輕薄,想來不知是哪一屋的姑娘穿著引誘恩客的,她嫌惡地撥開,“我還要去禦匠坊。”
陸顏留冷冷地說:“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你不怕這會兒出去,夜暗人稀,正好被凶手盯上?”一句話說得雲翩心裏發顫,不敢走了。陸顏留沉著臉站在窗邊,一麵把玩著他隨身的紫玉,問道:“事情進展得如何了?”
雲翩道:“我入府才一個月,這樣的事情,如何急得來?”
陸顏留睨她一眼,“你隻要別忘了,你進花府的初衷。”
雲翩沒好氣道:“這初衷就是我的命,我怎麼可能忘記?”
陸顏留便不說話了,他這個人陰沉得厲害,分明是弱冠的年紀,卻有古稀的深沉。他低著頭,指腹在紫玉上輕輕摩挲著,似在盤算著什麼。
雲翩還記得,她初識陸顏留的那天,他隨身的紫玉從腰間掉下來,她替他拾起,見玉的雕工獨特細致,玉質也是罕有的高貴,她甚是羨慕,不舍地拿在手裏細瞧了好一陣。玉的背麵是刻了幾行字的: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他道:“明德是父親為我取的字。小姓陸,名顏留。這紫玉符是我出生那日父親便請人為我定造的。”
雲翩那才注意道那樣輕薄的一塊玉,除了有那一行蠅頭小字,整個玉的背麵還有很薄很粗的幾道筆畫,仿佛是嵌在玉背和箴言之間,半透明的一層,正是他的姓氏“陸”字。那樣的工藝雲翩從未見過,不由得看得呆了,“陸公子,我從未見過這樣獨特的玉佩,令尊想必為此費了不少苦心?”
陸顏留道:“父親是請冷華冷老先生親手雕刻的。這玉叫做紫玉符。”
雲翩驚羨道:“是有流蒼第一名匠之稱的冷華?原來如此!大概這天底下除了他,也沒人能做出這樣巧奪天工的東西來了。想必這也是一件全天下獨一無二的至寶吧?”
“那是自然的……”
當時的他們談笑風生,仿佛將對方看作了自己的知己良朋,雲翩卻從來沒有想到,陸顏留對她的好原來是別有心機的。她走錯了一步,這一生,便提前葬送在她當時的錯誤裏。她後悔卻也來不及了。
陸顏留又逗留了片刻,便獨自離開了鳳鳴樓。屋子裏隻剩下雲翩一個人。這個時間,正是鳳鳴樓客似雲來的好光景,門外紅光盈盈,嘈雜一片,倒讓雲翩覺得心安,如果巷子裏那個凶手真要殺她滅口,也不會挑這樣的夜晚,不會在這樣人來人往的青樓裏吧?
可是,她倒真的不敢一個人回花府去了。夜那麼黑,路那麼長,隻有她一個人,她怕,怕得要死,想起那個死在巷子裏的人,滿身鮮血,死不瞑目,她隻能顫抖著躲進角落裏去。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地方比角落更安全了。
她蜷縮在那裏,緊緊地抱著自己,濕透了的衣裳還貼著她,很冷,她打了個噴嚏,不知幾時漸漸地睡著了。
天亮時,崔媽媽進來,看雲翩還在,“你怎麼還沒走呢?我說你那位陸官人也是的,千方百計為你贖身,又不娶你,還把你送給花家做丫鬟,時不時又要你來這兒伺候他,你們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
雲翩不屑辯解,起身拿了錦盒便走。走出鳳鳴樓,外麵天色尚早,行人寥寥,她不免又發起虛來。壯著膽子一路狂奔回花府,累得直喘粗氣。正好有小廝過來,說昨夜大公子派人到晚晴樓找她了,她看著手裏的錦盒,急忙找到墨香齋去。
花靖宣問:“你這是怎麼了?為何如此狼狽?”雲翩心想,人家都說裝可憐扮同情是最能贏得男人疼惜的,何不就勢利用一場?她便雙眉一擠,硬是擠出了兩行淚,哭哭啼啼地將自己的遭遇說了,隻不過沒有說陸顏留,也沒有說鳳鳴樓,隻說她遇到了好心人收留她一晚。說著說著,就哭著撲進了花靖宣的懷裏。
花靖宣安慰道:“回來就好,別怕了,這宅子裏安全得很,下午我陪你去官府,你將你看到的都告訴府尹大人,他們一定很快就能抓到凶手。”雲翩想自己這一招果然奏效,花靖宣對她不僅溫柔,而且慈祥,她甚至想到了小時候賴在父親懷裏撒嬌的情形,那種清甜的感覺漸漸彌漫上來,一時間貪戀不已。
花靖宣打開錦盒,道:“看來我隻能明日再找工匠刻字了。”可是,低頭一看,裏麵的東西竟裂開了兩半。
雲翩也驚呆了,猜是自己昨天摔倒的時候磕壞了,急忙賠不是。花靖宣看她可憐,也不忍心怪她,卻聽門外一聲冷喝,“哼!這隻翠玉燙金鳴壺,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才買來的!天底下除了這一隻,再沒有第二隻,我說過,誰要是敢弄壞它,我非得打斷她的腿!”
雲翩一看,隻見花無愁緩帶輕袍地進來,手裏仍然搖著那把玉骨折扇,姿態是在傲慢之中帶著一股輕佻,卻又在輕佻裏暗藏了敵意。雲翩噙淚道:“是……是奴婢疏忽大意,可那卻也是情非得已,請二公子原諒!”
翠玉燙金鳴壺本來是花無愁準備送給花鶴年老爺子的壽禮,還托花靖宣到禦匠坊找師傅在上麵刻幾句賀詞。但昨日花靖宣走得匆忙,將鳴壺忘在家裏,李若伶看見了,怕他急用,便著人給他送去。後來就有了雲翩主動請纓,卻不小心闖下禍端一事。
花靖宣幫著雲翩將事情的始末解釋了,花無愁將扇子在掌心一合,“大哥,你可知這翠玉燙金鳴壺是我向夜砂城主買來的?”
花靖宣眉頭微皺,“夜砂城主?你怎麼又去找他了?”
花無愁反問道:“所以你說,它是珍貴還是不珍貴?”
雲翩卻不知道他們說的夜砂城主是個什麼人物。又聽花靖宣道,“我早已經勸過你,夜砂城還是少碰為妙,你就是不聽!朝廷一直把夜砂城看作眼中釘,想方設法要端了他們的老巢,咱花家這門生意,少不得跟許多達官貴人打交道,若是被人家知道,你總是跟夜砂城主做交易,隻怕會影響花家的聲譽。”
花無愁道:“大哥,你也不必杞人憂天,此事我心中自有分寸。”說著,又將扇頭指向雲翩,“可是這丫鬟弄壞了我的寶貝,我花無愁言出必行,要是不打斷她的腿,還怎麼在花家樹立威信?”說著,大喊了句“來人”,幾名護院便抱拳圍在書房門口。
雲翩撲通一聲跪下去,扯著花無愁的袖子,“二公子……奴婢真是無心之失……”花無愁嫌惡地一推,“放開!”雲翩身子一傾,額頭撞在門檻上。花靖宣見狀,急忙拉著花無愁,“嗬嗬,無愁,你說你言出必行?你向誰言?誰聽見了?大哥去找來問問?”花無愁頗為不悅,“大哥,你為什麼老護著她?”
花靖宣朗朗一笑,道:“為何我感覺你老是針對她?”
花無愁仿佛被說中心事,一時無言,又看了看雲翩,恨得牙癢癢。花靖宣卻已經揮退了護院,拉著他道:“聽說春雲滿月樓來了一批東離國的美酒,你不是最喜歡嗎?走,大哥陪你去嘗嘗!”
好說歹說,總算是將花無愁給拖出了墨香齋。
雲翩跪得膝蓋發疼,看他們都走了,門外靜悄悄的,太陽將地麵曬得慘白,她顫巍巍地站起來,雙眼一垂,眼眶裏噙了好久的淚終於落下來。
那天午後,花靖宣從春雲滿月樓回來,陪雲翩去官府報了案,師爺還根據她的描述,繪了一張凶手的畫像。那畫像惟妙惟肖,與凶手有九成相似,雲翩隻看了一眼,便嚇得不敢再看第二眼。
回府的路上,沿街有小販賣糖人,花靖宣買了一隻遞到雲翩麵前,雲翩一看,又想起兒時像小尾巴似的跟在父親身後逛街的情形,心中一酸,又想哭了。
花靖宣問她:“怎麼?不喜歡?”她搖頭,說:“隻是想起小時候,我父親也喜歡給我買糖人。”
“令尊現在何處?”
“爹娘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過世了,若不是那樣,我也不會跟著班主賣藝,四處飄泊。”
花靖宣在雲翩入府以前,便對她的背景有所調查,這都是花府選人的規矩。他知道雲翩是北夜國人,曾跟著一個叫傾伶紫福的舞班在各地獻藝。也知道她後來輾轉流落到薛凰城,在鳳鳴樓做舞姬。卻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就成了孤兒,想必吃的苦也不少。他看她憂傷落寞的樣子,不禁心疼,說道:“以後你就放心地留在花家,宅子裏一團和氣,彼此都是有照應的,大家就像自家人一樣。”
“嗯!”雲翩聽花靖宣這樣說,頓時覺得心裏暖了不少,又問,“我弄壞翠玉燙金鳴壺的事,二公子還會責罰嗎?”
花靖宣笑道:“無愁性子急,有時脾氣也不好,但總歸不是惡人,也肯聽勸,哪裏會真的為了一點死物打斷你的腿,你別被他嚇到了。”
話雖然那樣說,但雲翩還覺得不踏實,走在府裏也生怕碰到了花無愁。她平日裏工作清閑,隻負責翠明院和墨香齋的打掃,事情做完,便和丫鬟們一起排練歌舞。
這日,歌舞練到一半,管家卻過來打了岔,“雲翩,二公子派人傳話,說要見你。”
雲翩好一陣顫栗,“他?他見我做什麼?”管家說:“他這會兒在春雲滿月樓等你,要你趕緊過去。”
在春雲滿月樓?不是在府裏?雲翩愁眉更緊了,她這兩天怕得都不敢出門,就擔心會撞上那個凶手。官府的告示雖然貼出了,可是凶手仍在在逃。她連做夢都夢見那個人拿著刀追砍自己的情形。
可花無愁傳她,她不敢不去,隻好戰戰兢兢地出了門,走幾步便回頭看,仿佛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盯著她似的。
過了上東街,隻有小巷才能穿行。巷子曲折悠長,人煙也少。她悶著頭往前衝,兩隻手交疊著壓在胸口,好像是要那麼壓著,緊張的心才不會衝開皮肉爆出來。
走著走著,突然覺得頭頂有一片陰影飄浮過來,她抬頭一看,隻見一個黑衣蒙麵的人架開雙腿騎牆站著,手裏舉著明晃晃的一把長刀。
因為蒙麵,看不見臉,但眼中的凶光卻更加突出,像閃電似的投射下來。她大喊了一聲救命,撒腿便跑!
這個時候最盼著巷子裏會出來一個什麼人把她救了,可是巷子闃靜幽深,日光斑斑駁駁撒著,恰好連半個路人也沒有。那黑衣人打了一個筋鬥從牆上翻下來,舉刀一砍,隻差一分便要將雲翩的半隻肩膀斬下來。
黑衣人喊道:“死丫頭,竟敢到衙門告老子的狀,今日老子不殺你,難消心頭之憤!”她抱頭猛跑,眼淚珠子嘩啦啦地掉。黑衣人窮追不舍,連著砍了幾刀,刀刀都從布料或者發絲上擦過。
這時,隻見迎麵過來一個挑蘋果的小販,雲翩跌跌撞撞跑過去,砰的一下撞上,小販打了個轉,繩子突然斷開,蘋果骨碌碌滾了一地。
黑衣人正好一腳踏上去,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雲翩兩腿翻得更快了,等那黑衣人罵罵咧咧站起來,她已經跑到了巷子盡頭。黑衣人踮腳看了看,悻然地把刀一扔,扯下蒙麵巾罵那小販道:“媽的!下次走路長眼睛,再敢衝撞老子,老子真的揮刀砍了你!”
他哪裏是什麼殺人在逃的通緝犯!不過是花府裏的一名護院,受了花無愁的命令,假扮通緝犯,想嚇一嚇雲翩罷了。
這會兒,花無愁已經在春雲滿月樓前等著看好戲了。
春雲滿月樓建在綠賦江畔,樓前有長長的翠堤,花無愁輕搖折扇,煞是飄逸俊朗,路過的年輕女子無不偷眼看他。他目不斜視,隻盯著翠堤的另一頭,遠遠地看到有一名緋衣的少女跌跌撞撞跑過來,三兩步就是一摔,摔了好幾回,他的嘴角勾起,露出嘲諷的笑意。
雲翩跑到花無愁麵前,雙膝一軟跪下去,“二公子!二公子救命啊!”一雙清亮的眸子,已經哭得通紅,香肩顫得好似暴雨中的嬌花。花無愁裝作不知情,“你起來說話,發生什麼事了?”
雲翩將自己被追殺的事結結巴巴地說出,花無愁心中得意,將折扇在掌心一敲,扇子收起,指著翠堤那頭道:“咦,你說的,是那個黑衣人嗎?”
雲翩回頭一看,隻見剛才那個黑衣蒙麵的凶徒一路狂奔,正向著她衝來。她嚇得立刻跳了起來,躲到花無愁的背後,“就是他!二公子救我!”
花無愁微微側頭道:“雖說你和花府有五年的契約,要是沒犯大錯,我不能違約趕你走。但是,你也要知道,留在花府就得守本分,收起你那套貪慕虛榮的心思,我大哥與大嫂新婚燕爾,感情甚好,你別想離間他們!”
“二……二公子你說什麼?”他怎麼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
花無愁繼續道:“你聽著,我大哥他心軟,可我不像他,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做出什麼不規矩的事情,我便讓你像今天這樣,被暴徒砍死在街頭!”
“啊?”雲翩一聽,驚得倒抽一口涼氣。花無愁的話說得明白,她立刻便聽懂了,“剛才那個人是你安排的?”花無愁兩手抱胸,折扇輕敲,已是默認。再看那黑衣人已經到了近前,他揚了揚下巴,道:“好了,不必再裝了,你做的很好。”
黑衣人一愣,眼中突然閃出凶光。那凶光不僅僅是怨毒與暴戾,還有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花無愁隱隱覺得不對,厲聲道:“我讓你不必再裝了,將刀——”“放下”兩個字還沒有出口,黑衣人已經向著他身側的雲翩猛砍過去。
事發突然,花無愁來不及細想,已是本能地伸手去擋。
那黑衣人靈活得很,單手抵開了花無愁,仍緊追雲翩不放。在場的隨從紛紛被黑衣人的癲狂嚇到,個個都是不會武功的軟腳蝦,有的想逃,有的想護主,結果東竄西跑亂成一團。
黑衣人大叫:“臭丫頭!我就算被抓去砍頭,也要殺了你墊背!”說著,雙手握刀,縱身跳起一丈高,再向著雲翩撲下來。雲翩隻覺得麵前光影綽綽,人聲鼎沸,有點像以前她還在舞班的時候,那麼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在舞班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班主待她很好,像對自家的女兒似的。他們走南闖北,雖然奔波,但是心裏卻有一種自在的安逸。
可現在呢?現在就算衣食無憂,勞作清閑,卻還是不曾真正地快樂。不僅不快樂,還要在人前強裝笑臉,將所有的苦水,所有的秘密,一個人掖著藏著,好像隨時都會腐爛在身體裏。
既然如此,是不是結束了也好?
是不是等著這鋒利的長刀砍下來,一刀砍去那些蜷縮在角落裏哭泣的記憶,砍去那些纏繞在噩夢裏的根源?
砍去她深埋在心裏最黑暗最卑賤的秘密?
混亂間,有人撞了她一下,她順勢滾進翠堤旁的草叢裏,隻覺一道銀光刺痛了雙眼,她定睛一看,黑衣人的長刀正從花無愁的肩頭拉過,就像一麵鋸齒,割出一道血肉模糊!花無愁頓時青筋暴出,卻強忍著疼,不肯哼一聲。
這時,翠堤上來了幾名帶刀的捕快,一看到這邊亂作一團,便忽忽地衝上來。那黑衣人見勢不妙,立刻棄刀而逃。花無愁看危機過去,大出一口氣,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
幾名隨從慌忙來扶,雲翩也撲上前替花無愁按著傷口,“二公子,你怎麼樣?”
花無愁怎會想到,之前追殺雲翩的黑衣人是護院假扮的,但是那護院早在半途折返,沒有跟到春雲滿月樓來。而後來出現的這個黑衣人,才是真正被官府通緝的凶犯。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無辜受牽連,還是害人終害己,憤怒地低聲一吼,“滾開!本公子的死活輪不到你操心!”
雲翩看隨從們七手八腳扶走了花無愁,她的淚花在眼眶裏轉了好久,終是強咽了回去。傍晚時分,聽說二公子從醫館回來了,傷勢不算很嚴重,但總歸得好好休養一陣子。她雖然惱恨他設計恐嚇自己,但翻心一想,總歸是她惹來的災禍,連累到他,也還是有點過意不去。她便煮了一盅紫棋須茸湯,是補血強身之用的,端到花無愁房門口時,想要進去卻又怕進去,忽然聽得裏麵傳出一聲問,“誰在門外?”
雲翩壯著膽子道:“是我,二公子。”
屋內突然靜滅。
雲翩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任何動靜,心想定是花無愁不願意見她,正欲轉身走,卻又聽見花無愁喊,“你進來吧!”
霎時間,緊張立刻從腳底湧上了腦門。
她推開門進去,見花無愁隻穿了一層薄薄的裏衣,帶子鬆鬆地係著,雖然是虛弱慵懶,可眼神卻還犀利得很。他斜倚在榻上,正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