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見我待相思甚好,這些日子他看向我時眼中的疏離便不見了,甚至唇角彎起了溫軟柔和的弧度。
他輕笑道:“原來你也挺會照顧小孩子。”
我懶洋洋道:“我哪裏會照顧小孩?隻是令愛生得的確可愛,忽然就讓我想起……想起小時候玩的布娃娃。我曾從同齡的孩子那裏偷了兩個藏起來,夜裏背著家人玩耍。可惜後來讓我父親看到了,當了我的麵扯斷那布娃娃的手腳,撕得粉碎。”
淳於望的臉色便難看起來。他牽過相思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畔,凝視我良久,才道:“明日我要動身去狸山住一陣。你收拾收拾,一起去吧!”
“狸山?”我記起這正是他帶了盈盈隱居的地方,皺眉道,“那個地方,你帶我去了,不怕哪一天真正的盈盈回來撞到,又給氣得掉頭跑了?”
他不答,轉身帶了相思便走。
擺明了是主意已定,我說什麼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了。橫豎他扣押著嫦曦,我又武功被製,怎麼也逃不出他的掌心,隻能乖乖受他擺布。
我恨得咬牙,趕上前幾步,拉住他袖子道:“要我去可以。但你先得讓我和嫦曦公主見一麵。如果沒有親眼看到她平安,我沒法安心伴著你們父女。”
淳於望沒有立刻回答,卻頓住了腳步,看向我捉住他衣袖的手,眼眸裏有隱約的脆弱彷徨和悲傷閃過。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但見他眼神怪異,便有些不自在,縮回手笑道:“令愛很是討人喜歡。其實我也樂意放開心懷,陪她說說笑笑。”
隻是若我心情不好,自是不會給他的女兒好臉色;他的女兒在滿心孺慕的“娘親”這邊受了委屈,當然會難過。我賭他並不舍得相思難過。
果然,抬起黑濃的眼睫時,他已歎道:“好吧,你好自為之。”
他向身後瞥了一眼,便有近衛走來,向我恭謹施禮道:“夫人,請!”
托他的福,我沒成親就成了夫人,沒生育就有了女兒。
皺眉跟著近衛離去時,他也帶著相思往另一邊走去。
相思正問他道:“父王,令愛是誰?”
淳於望遲疑道:“令愛,是對別人家女兒的尊稱。若旁人對我稱令愛,指的便是我的女兒,也便是你。”
相思道:“可我不是別人家的女兒!我是你的女兒,也是娘親的女兒啊!”
“哦……哦……你娘親的意思……”
不曉得淳於望後來怎麼去和相思解釋的,但他這個父親,的確當得有點累。
*
淳於望的近衛領著我拐了幾道彎,卻是轉向了一處古樹掩映下的小院。
不算偏僻,但和前麵一排正房大屋比起來很不起眼。
正屋便是軫王淳於望平素起居之所,守衛森嚴,等閑人無法接近,此處便是看守的人多了,也隻會讓人認為是在保護淳於望而已。
但我接近這所被稱作萃芳院的小院時,立時感覺出奇異的殺機來。
卻不是來自要道處扼守的高手。
我屏息跟著近衛向前行著,一路小心觀察,立時發現原來那殺機正來自古樹下看起來並不起來的灌木。
此時正值隆冬,大多灌木已枝枯葉落,隻餘光禿禿的樹幹;便有幾叢是四季常綠的,幾場霜雪下來,那綠意也憔悴得很。
看那花木交錯植於園中,看著蕭索零亂,暗中卻應合著九宮八卦的排列,分明已擺成了某種陣法。
若是尋常武夫,多半看不出其中奧妙。但我師父無量師太久在佛門,無事便喜鑽研五行八卦之術,連諸葛先生當年擺過的陣法都曾揣磨個八九不離十。
我跟在她身邊十年之久,雖以習武為主,但行軍布陣之法同樣是必修的功課。耳濡目染之下,這樣的陣法已難不倒我了。
近衛走到小院前時便暗暗向守衛示意,雖未見大的動作,分明已臨時撤開陣勢,好讓我們沿著青石巷道堂而皇之一路走進去,不露絲毫異樣。
我默記著陣勢走向,若無其事地跟近衛踏入小院。
小院內另有山石小亭,陳設甚是精致。
穿著五彩卵石鋪就的甬道,還未踏上漢白玉的台階,便聽屋中有人幽幽的長歎聲。
正是嫦曦公主的聲音。
我急忙推門進入時,隻聽嫦曦驚喜喚道:“殿下!”
待轉身見到是我,她怔住,慢慢地轉作了苦澀的笑意,“秦姐姐!”
我上前見禮,微笑道:“公主在等著軫王殿下麼?”
嫦曦瞥了一眼跟在我身後的近衛,眼底的苦澀更濃,如畫的眉目便氤氳了淡淡的愁緒,說道:“是呀,他本說過近日會來探望我。但一轉眼,已經許多天不見他蹤影了。”
言畢,她又是幽幽一歎。
杏麵桃腮,薄愁如醉,我見猶憐。淳於望曾一度為她所惑,也是意料之中。
正在沉吟之際,隱覺身後有一道目光投來,甚至把背脊都刺得有些辣辣的,像被針尖紮上了一般。
我皺了皺眉,一邊攜了嫦曦到軟榻上坐下,一邊借了眼睛餘光往後察看時,正見一片灰黃的衣角在門邊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