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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帝宮春不見帝宮春
寂月皎皎

第6章 相思徹,暗香疏影透(2)

我也不回避,平靜地和他對視。

縱然被他當作心上人可能好處多多,我也不想沾這個光。

不論我是男兒身還是女兒身,我從小學的都是武者的傲氣淩雲,而非女人的柔媚求寵。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目光開始淩厲炙烈,漸漸黯淡下去,轉作蒼茫的黝黑,如沉沉的夜晚,直要將人整個人罩進去。

我不以為然地哂笑出聲,已藏不住眼底的譏嘲。

他低低地呻吟一聲,忽然便放開我,幾步奔到窗邊,猛地將窗戶推開。

冷風裹著雪霰迅疾湧了進來,把屋子裏好容易積攢的一點熱意衝得無影無蹤。

我皺眉,把狐裘裹緊,卻很快注意到他似乎比我更慘。

他的麵色本就比一般人蒼白,此刻更是白得和飛揚的雪花一般,連顫動的嘴唇也似快要消溶在那片雪白之中。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盈盈。”

他忽然開口,聲音也是蒼涼如雪。

屈著的指節掐過堆著的雪,捏緊了窗邊的欞木,也似在微微地顫抖著。

他喑啞地說道:“見你第一麵我便知道你不是了。盈盈的右肩上有顆紅痣。”

他像再也不能忍受,大口地喘著氣,轉身打開了書房門扇,衝了出去。

窗開了,門開了,屋裏更冷了。

我身體似乎也在被寒風撲到的一瞬間僵了一僵。

紅痣?

很少留心自己身上有什麼痣不痣的,不過我怎麼給他說著說著,忽然就覺得我肩上可能真的有顆紅痣?

狐疑了片刻,我走到大大的柚木書架後,翻看自己的領子,仔細查看右肩。

白白淨淨,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紅痣或胎記。

我猶不放心,又扯開左肩查看,哪有什麼紅痣?

這男子倒也不是常人,氣場夠強大,半瘋不瘋的,竟讓我也跟著有幾分神思恍惚。

瘋病不會傳染,但如果一個人情緒低落或承受壓力過大,心理上的暗示的確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

虧我也算從多少次生死搏殺中曆練過的,居然這麼容易就受了這男子情緒的感染,真是可笑。

或許,是他眼底的疲憊和憂傷,以及他望著小相思的天真笑容時的溫煦憐愛,不知不覺間讓我有點感傷吧?

我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和家人一起吃過飯了。

也許,我應該和別的大家閨秀一樣,終日躲在自己的繡樓裏舞針弄線,靜候年齡到了,自有我們家在宮中的德妃娘娘做主,為我指一門好親事,從此相夫教子,安寧平靜地過完一輩子,也算是個幸福的女人了。

我不該一時手癢,跟著幾名叔叔舞刀弄槍,偏還讓父親看出了我習武的天份。

那一年,我八歲,二十歲的大哥剛剛戰死沙場,十六歲的二哥被仇人暗算,終身癱瘓,母親在即將臨盆時連聞噩耗,早產下小弟後撒手人寰。

在發現小弟先天不足身體孱弱後,父親毫不猶豫地把我送到子牙山跟著無量師太學藝,一去十年。等我藝成回家,正好接替傷重的父親掌管秦家軍,跟在司徒淩後四處征戰。

或北擊柔然,或南挫梁軍,或內平叛亂。

沒完沒了的刀光劍影鐵馬金戈,鑄就的是滿身冷冽戾氣,一副鐵石心腸。

偶爾回家,族人哥嫂,俱視我為一族之首,一家之主,敬重之餘,是小心翼翼唯恐不周的疏離。一母同胞的小弟甚至連話都不敢和我說。

我想念幼時總把我抱在懷裏誇耀我美麗聽話的母親,可隔了那麼多年的血雨腥風,我甚至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

*

踏出那間書房時,立刻有兩名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軫王府護衛跟到身後。

“夫人這是要回沁芳院嗎?屬下護送夫人回去。”

他們謙恭地笑著,眼睛裏卻是不容拒絕的篤定。

我自然也沒打算拖著這副受傷的軀體獨臂闖出軫王府,何況我也不可能丟開嫦曦公主不理。

這位淳於望顯然是個深藏不露的角色,隻怕連他的兄弟都不曉得他的武功有多高,心機有多深。

可他也不是無懈可擊。小小的相思郡主天真稚氣,如果再給我機會,我一定能把她變成對付他的絕好棋子;還有他對盈盈的愛戀和思念,以及綿延到我身上的異常感情,也隨時可以化作對付他的致命利器。

我往外走著,問護衛:“軫王殿下呢?”

那兩名對視一眼,笑道:“夫人記掛著了?不如我們引夫人去探望探望?”

風雪還在繼續,我跟著兩名護衛走一處石山時,風帽上已經堆滿了雪。

而淳於望似乎刻意要向我證明他的頭腦有多麼的不正常。

這樣的大冷天,他竟然獨自一人坐在石山上的小亭裏迎著漫天風雪飲酒。

我來到山上,一名護衛先奔上去向淳於望稟報,見淳於望微微頷首,才倚到停邊向下方招招手,另一名護衛便引了我上去,卻不敢久呆,帶我到了亭中,便悄無聲息地退下石山,隻在下方守護。

高處的小亭自是冷得徹骨,卻也香得徹骨。

而我直至走到亭中,才發現石山上四麵俱植著老梅,有些大約是春梅,還未見半個花骨朵;有些卻是臘梅,被團團積雪堆得看不出顏色,隻是那怎麼也掩不住的清香,竟透過一層層冰冷的積雪,無聲無息地襲了過來。

淳於望取過旁邊石凳上的豹皮軟墊,抖落上麵的雪粒,向我看了一眼,說道:“過來,飲杯酒暖和暖和吧!”

跑到這裏來暖和暖和,這人可還真想得出!

雖這般想著,我還是接過他遞來的銀杯,看他幫我添滿了,慢慢湊到唇邊。

酒應該燙過,可此時不過微溫,極辛辣,順著喉管滑下,似一團火一路往下燒著,胃部果然湧上一股暖意。

淳於望觀察著我的神色,問:“這酒怎樣?”

我點頭,“喝了果然要暖和些。”

“沒覺出什麼特別嗎?”

“特別?”我再品一口,評道,“辛辣有餘,甘醇不足,用來暖胃倒也罷了,真要細品,這酒並不入流。不過我們北方人的軍中倒是常喝這種酒,特別是深入漠北安營紮寨時,夜間這種酒實在少不了。我竟不知道江南人也喜歡喝這種酒。”

淳於望似很失望,問道:“你真沒品出些不同來?”

“沒有。”

“酒中有股子暗香,你品不出來?”

對著他蘊了幾分期待的眼神,我無奈地又喝了一口,苦笑道:“哪有什麼暗香?連酒香都品不出來!許是這亭子周圍俱是梅花,本就香得出奇,把酒的香氣掩了吧?”

他便笑出聲來:“這酒曾在一株兩百年的老臘梅樹底下埋了五年,本來就是藏了股子梅花香啊!”

我還是嘗不出來,隻是敷衍道:“沒想到梅花樹下埋著的酒也能這樣辛辣。大約也隻有軫王殿下這般的高人雅士才會想得出這些主意吧?掃雪烹茶,梅下飲酒,真是雅致。”

淳於望搖頭,“這主意倒不是我想的。那年盈盈懷了相思,卻還是貪杯,明搶暗盜,變著法兒偷我從江南帶回狸山的美酒。我怕多飲了對孩子不好,哄了她許多天,她才答應了不再喝。可她怕自己忍耐不住,又怕我趁她不留心偷偷喝光了,就讓我把剩下的十二壇酒全埋在臘梅樹下了,預備等來年相思斷了奶水再開開葷。”

我原以為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盈盈應該是個溫柔如水的江南女子,後來看到書房那幅畫像,又在猜這女子應該會點武功,瀟灑利落,可如今聽他提起來,哪裏像個成了親即將做母親的,分明是個沒長大的淘氣女孩兒。

回味著舌尖的辛辣,我搖頭道:“鮮少聽說有女人喜歡喝這樣烈的酒。看來軫王殿下的意中人口味比較特別。”

“你錯了。盈盈也不愛喝過於辛辣的酒。這酒是紹城一個釀酒世家送我的,是正宗的女兒紅,最初的時候入口綿軟,甘醇爽口,回味悠長,很是好喝。可不知為什麼,一年後我挖了一壇出來喝時,就變成這個味兒了。”

他出神地望著斜伸到亭中的一枝臘梅,滿眼苦澀,低低歎道:“那時,盈盈已經不在了。那株百年老梅的枝幹被大火熏得漆黑,居然沒死,春夏時節葉子長得又肥又綠,可五年來,竟再也沒有開過一朵花。”

他越說越神奇,我忍不住也有些好奇了。

“不在了?大火?”

難不成一場意外的大火燒死了盈盈,也燒壞了他的腦子?

淳於望見我問,提了酒壺來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了,才微笑道:“你若忍得了這裏的風雪,我就把盈盈的事講給你聽聽。”

雖說在這樣的大冷天登高餐風飲雪實在荒謬,但我不想放過這個難得的了解敵手的好機會。

知己知彼,方得百戰不殆。

於是,我笑道:“軫王殿下也忒小看在下了。江南再冷又能冷到哪裏去?難道會比漠北那種滴水成冰的地方更冷?”

淳於望點頭,笑得悲涼:“你不說,我倒忘了你是曾率三萬騎兵深入漠北,大破十萬柔然兵馬的秦大將軍了!沒錯,你不是盈盈,盈盈若能帶兵打仗成為大芮名將,早就該回我身邊來,不知怎的和我耀武揚威呢!”

他真的對我這個敵國俘虜講起了他和盈盈的往事。

我側了頭,靜靜地傾聽著。

風雪已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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