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主母受傷失憶,還是與妾室和親生子有關,這般的醜聞不可能外傳。
現在整個府中,也隻有謝衍和蕭令儀的兩個婢女知曉。
沉默片刻,蕭令儀對李玄策坦白說道:“前段時間傷了頭,忘記了這十年發生的事情。”
她說的太平淡,又顯得雲淡風輕,倒是讓這件事顯得沒什麼要緊的。
李玄策卻一下子便想到之前監察司打聽到的消息,放在桌子上的手一下子握緊,半晌後才緩緩放鬆:“沒尋大夫看看?”
“看過了,我覺得無礙。”蕭令儀笑一笑,“忘了也好,棋盤若總盯著舊棋子,如何下得贏新局?”
李玄策抬眸看她,半晌才沉沉“嗯”了一聲。
“蕭家軍的事情......我也全忘了。”話說到這裏,蕭令儀便也沒什麼好隱藏的。
她原想徐徐圖之,這件事對她來說太過要緊。
她還在猶豫是不是應該先旁敲側擊的問一問,但既然已經問出口,她便再按捺不住。
“通敵是怎麼回事?我父親絕不可能!”
“我父親也斷不會讓十萬兒郎枉死!那場仗究竟怎麼敗的?北狄人何時能破了屠蘇城的布防?”
“我父親......”
可當真要問的時候,蕭令儀急急說完兩句,卻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她緩了緩,繼續說道:“關於蕭家軍的一切,我什麼都想知道......隻是不知,你能告訴我多少?”
李玄策的喉結在陰影裏滾動,玄色袖口金線刺繡的睚眥紋正撕咬著燭光。
他想起監察司密檔裏那疊被他按下未稟的染血戰報,墨跡浸透的“通敵”二字下,還壓著半枚殘缺的虎符印。
窗外傳來更鼓聲,驚起棲在梅枝的寒鴉。
大約是夜晚的黑和燭光的暖,都與白日裏不同,又觸及蕭令儀最深的心事。
她單手托腮,等了片刻沒有等到李玄策的回答,便輕輕笑了一聲:“前幾日,一覺醒來,我還以為自己是剛到京城,卻被告知已經有了個八歲的兒子。”
“阿鷂......”蕭令儀垂著眼,長睫輕輕抖動,連臉上的燭光都跟著搖曳,語調清軟下來,“我總是還記得,那年雪原遇伏,你說要給我雕隻海東青......現在我看來,那也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卻沒想到已經過去了十幾年。”
熟悉的稱呼瞬間拉近兩人的距離,李玄策心頭微顫,抬眸看她。
“阿鷂,不騙你,我是有些怕的。”
“謝衍——”李玄策下意識想問,這個時候謝衍難道不應該陪在她身邊嗎?
但很快,他想起侯府的這些糟雜事,又閉了嘴。
蕭令儀笑了笑:“現在隔壁屋子裏躺著的那女子,正懷著謝衍的孩子。”
李玄策雙手無意識握緊,片刻後微啞開口:“你從前也未尋過我。”
“我生了昭兒,失了內功,寒毒壓不住,婢女說我這十年有一大部分都在床上躺著。”
蕭令儀聽著李玄策的呼吸變化,繼續說道,“隻是我醒來後給自己把脈,感覺那寒毒似乎有些變化。”
“這種變化應該是緩緩的,以至於我從前並未察覺,但現在我看來,與十年前卻是很不一樣。”
李玄策手掌握的極緊,指甲刺破掌心,他也沒有察覺。
若燭光再亮一些,蕭令儀便能看到他臉上極其掙紮的表情。
上次見麵時還不苟言笑的人,這會兒卻是猶豫糾結,似乎隻差一點點便願開口了。
但蕭令儀隻以為他還是不肯說。
暗暗歎了口氣,蕭令儀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連當年在戰場上隨口取的小名她都不嫌肉麻的拿出來了,甚至願意承認自己是害怕,但還是無用。
到底在旁人那裏,他們十年沒有聯係,貿然示好,以李玄策的心機和如今身份,確實難以馬上信任她。
可她之前莫不是當真蠢了?蕭家軍那般之後,她竟一直也不和外麵人聯係,隻將自己囿於後宅之中,竟就認命了麼?
“罷了,我知道你也為難。”蕭令儀輕笑了笑,推給他一盞茶,“怡嬪娘娘可好?”
“母妃她,都好。”李玄策握緊的手掌忽的輕輕顫抖,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卻在蕭令儀這句問候中又重新咽了回去。
他艱難的吐完這幾個字,又沉默的喝完了一杯茶,便告辭離開。
蕭令儀靜待片刻,忽抬手用掌風熄了蠟燭。
黑暗中,她輕輕閉上眼睛,掩飾住眸中的淚意。
失憶醒來已有幾日,但她一直強撐著從未在人前顯出什麼情緒來。
剛剛與李玄策的那些話,雖說為了打動對方,但多少也有些她的真情實意在。
尤其她實在沒想到,家中的事情竟會這般複雜。
“小姐?”沉璧舉著一個小燈籠,站在門口小聲喚道。
她一直在門外守著,之前還能隱約聽到說話的聲音,可這半晌沒動靜,屋裏又忽然暗了下來,這讓沉璧難免擔心。
“沉璧......我隻以為,父親是被人陷害,又打了敗仗而已。”
雖然這個“而已”也是十萬將士的命,但蕭令儀覺得,最壞也就是這般了。
可今日李玄策這般一言不發的態度,卻讓她越發謹慎。
看來,蕭家軍的事情,絕不是那麼簡單。
絕不隻是......一場敗仗這般簡單。
第二日一早,正院廊下便出現一個陌生的盒子。
兩個婢女還圍著查看了一番,確認沒有危險才拿來給蕭令儀。
“《神農百草集》。”蕭令儀打開盒子看了一眼,又抬眸去看兩個婢女,“我說正院管理鬆散,你們還覺得不。”
被人無聲無息把東西都放門口了,自然不能算是安全。
沉璧和硯心都有些羞愧,當即出去叫了整個正院的下人過來,說清楚了以後正院的規矩。
“都是按小姐說的,從前軍營中咱們輪班、巡邏都是這般。”回來後沉璧說道。
硯心補充說道:“這正院也方正,幹脆按從前巡邏的路線來安排了。”
蕭令儀點點頭,卻見沉璧又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怎麼了?”
“老夫人那邊今早來人傳話,讓小姐莫要忘記孝道......”
“聽不懂。”蕭令儀莫名其妙,她怎麼不孝了?
硯心忍不住輕哼出聲,又連忙捂住嘴,之後才小聲說道:“這是老夫人想讓小姐去她跟前晨昏定省呢。”
“沒的會磋磨人。”硯心撇撇嘴,又嘀咕道。
沉璧輕輕拽了她一下,又看向蕭令儀:“小姐從前都是卯時便去主院請安的,然後和老夫人一起用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