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額頭撞在冰涼的銅質軍扣上。
抬頭看見深灰色軍裝包裹著寬闊胸膛,黑色武裝帶勒出精瘦腰線。
那人抬手扶我的動作帶起袖口硝煙味,虎口有新鮮的擦傷。
「當心。」
低沉的嗓音擦過耳膜。我後撤半步,看清他領章上兩顆三角星。
台下突然爆發掌聲。報幕員在喊我的名字。
軍裝男人側身讓路時,佩槍撞上我腰間珠片旗袍。
金屬的冷透過布料滲進來,讓我想起肖敏掐住我脖子時,她手上的鑽石戒指也這麼涼。
我踩著掌聲衝上舞台。
聚光燈亮起的瞬間,我咽下喉間血腥味。
前世的肌肉記憶帶著身體起舞,唱腔卻比當年更淒厲。
那一刻終於還是來了,肖彥林捧著玫瑰上台的姿態像個蹩腳話劇演員。
「徐瑛,你願意...」
我一把扯過話筒。
「不願意。」
這句話是如此決絕,我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任何後路。
沒人能在承受了幾十年的背叛後,假裝若無其事。
我扯過話筒時扯斷了珍珠項鏈。
圓圓的珠子劈裏啪啦砸在肖彥林鋥亮的皮鞋上。
台下響起議論聲聲。我看見莎莎躲在幕布後咬手指。
我不顧肖彥林尷尬至極的神色,盯著第三排那個軍裝身影。
他交疊的長腿放下來,馬靴在地麵磕出輕響。
「諸位都知道東北正在打仗。」
我握緊話筒的手在抖,聲音卻穩得可怕。
「從今日起,我的歌聲隻屬於前線將士。」
一時,台下觀眾轉頭四顧,不知所措。
然而那個穿著軍裝的身影卻起身帶頭鼓掌,瞬時,掌聲雷動。
我轉身下台,不再願看肖彥林一眼。
肖彥林在後台堵住我時,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每次說謊都這樣。
「你中邪了?我們明明說好...」
「說好什麼?」我語氣冰冷。
「說好讓我給你當四十年的老媽子?說好讓我養你和莎莎的野種?」
鏡子裏映出莎莎瞬間煞白的臉。
肖彥林抬手要扇我。我抓起玻璃花瓶迎上去,突然聽見軍靴踏地的節奏。
「徐小姐。」
那個硝煙味的嗓音擦著耳後響起。
我終於回憶起他的身份——
曾一人搗毀三個敵軍地下窩點的顧明川。
但那則報道,是多年後他的訃告。
顧明川的佩槍有意無意抵在肖彥林腰側,聲音帶著笑。
「記者們還在前廳等著采訪勞軍義演主辦人。」
我看著肖彥林額角爆出青筋。
他甩手離開時,莎莎的高跟鞋在門檻上絆了下。
「需要派人跟著那個肖彥林嗎?」顧明川的副官突然出聲。
我這才發現他身後站著個娃娃臉士兵,手裏轉著把蝴蝶刀。
「最好跟著。」我盯著鏡子裏自己猩紅的眼尾。
「特別是肖先生今晚要去的醫院。」
顧明川挑眉的動作很輕微,他掏出煙盒又塞回去。
「徐小姐怎麼知道肖先生要去醫院?」
「顧團長不如猜猜,我怎麼知道虹口區敵軍領事館後門,每周三淩晨有藥品運輸車?」
這些事情不過是我上一世人生,在報紙上得到的消息。
而這一世,我卻可以用這些消息,完成自己的複仇計劃。
顧明川突然逼近我的臉。
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裏,藏著道舊疤。
「徐小姐。」他的氣息噴在我耳後新補的粉上。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你最好能證明自己有用處,
我們軍營可不願意養一個沒用的戲子,明天開始,我派車接你去駐地排練。」
他的命令帶著彈殼落地的脆響。
「每天早八點,遲到就軍法處置。」
我笑出聲時,看見鏡中自己眼角有細紋。
這具二十二歲的身體裏,可是住著七十六歲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