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來得極快。
那天日頭曬得正好,我攔下了端著食盒要往書房去的李賀雲。
「什麼好東西?給我嘗嘗!」
是廖記的桂花糖糕,還冒著熱氣。
李賀雲欲言又止,擰著眉來搶我手上的食盒。
「小氣鬼,我就嘗一口而已。」我邊說著,邊拿起一塊糖糕塞進嘴裏,李賀雲沒能製止我,一雙手僵在空中。
「我,我去給你倒點水。」
他悶著頭就跑,我確實是噎到了,拍著心口催他:「快點回來啊!」
李賀雲就這樣走了。
然後再也沒回來。
我沒等到他的水,隻等來翻江倒海的疼痛和漫長的黑暗。
糖糕有毒,而我中毒失明了。
父親連夜遍請名醫,然而最終都隻有一個結果——
若不換眼,我活不過那年的冬天。
消息一出,竟然有位婢女主動站了出來,她說若非我父母買她進府,隻怕她早已在萬花樓受盡折磨而死。
她願意把眼睛抵給我。
父親給了那位婢女很多的錢,母親給她抬了身份,替她尋了一戶好人家以保後半生無虞。
後來城中逐漸起了謠言。
說我父母為富不仁,仗勢欺人,殺人取眼替我治病。
一時間薑家人人口誅筆伐,生意一落千丈,最後更是牆倒眾人推,淪落到要逃亡的地步。
一切發生得太快,好像是誰提前安排好的一樣。
世人最恨無良的奸商,我們仿佛過街的老鼠一路逃得辛苦。
母親從前金尊玉貴的養著,如今磋磨,沒多久就生了重病,我挨家挨戶地磕頭求郎中為她治病,卻沒有一個人回應。
她走的那天,我把她圈在懷裏久久不願放手。
幼時她抱我,臨終我抱她,她好輕,大概因為臨走她都沒能吃上一頓飽飯。
再後來,我追著半個糠餅追到一輛馬車跟前,父親按著我的頭跪在了地上。
昔日短衣束袖的少年,此刻錦衣繡袍地端坐在馬車裏。
他透過車簾遙遙看我一眼,我便永遠留在了京城。
我記得那天馬車揚起的灰塵很大,我從來沒有跑過那麼遠的路,接連摔了好幾跤。
晚上在李賀雲的房裏,他捧著我的腳給我上藥,藥水漬的傷口很疼,但我一動不敢動。
「以後,你便留在我房裏。」
李賀雲給了我一塊麵紗,盯著我的眼睛。
「隻留下眼睛,別讓我看見你的樣子。」
我忽然明白了。
本朝曾有個英武無比的李大將軍,戰功赫赫卻身陷太子與三皇子的權鬥漩渦,最後太子的幕僚走了一趟將軍府,李大將軍便落了個突發惡疾,暴斃家中的下場。
李賀雲,就是那位將軍的獨子。
我父親的產業悉數支持了太子,早已是三皇子的眼中釘。而李賀雲的滿腔恨意正好是三皇子手中的劍。
三皇子助他重振門庭,他替三皇子壓垮一介商賈。
是個很合算的買賣。
而那個替我換眼的婢女,則成了李賀雲房裏藏的嬌,喚作瑛娘。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從前李賀雲受傷生病,瑛娘總是體貼地給他拿藥,李賀雲被我罰站,也是瑛娘偷偷給他送茶送水。
三皇子的計劃缺雙眼睛,瑛娘就主動往前送。
原來,他們早已有那麼深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