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想起前世，我們淒慘的前世。

我至今記得那天耳邊的轟鳴聲。

風很大，雨亂飛，還打雷。

我身上被雨一泡，滲出紅色液體。

雨在我臉上，淌個不停。

還有我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我說：「哥，我求你了，我不想去，我不要給他當女婿！他閨女太惡心了！我不要去他家！」

我說的是隔壁村的劉先鋒。

那天他帶著傻閨女來我家，在我爸和村裏人麵前笑著不停，還說會把家裏五頭牛都給我爸。

村裏人：「是個疼孩子的！」

我爸隻想著趕緊把我入贅過去。

村裏人剛走，劉先鋒就騙我說我家屋後有蝴蝶。

我跟他還不熟，半信半疑，十分猶豫。

他一直催促我。我在好奇心驅使下還是去看了。

沒想到剛走到那無人的角落，他的傻閨女就竄了出來，一個猛撲救抱住了我，那臭烘烘的嘴巴就湊了過來。

劉先鋒抓住我的手腕，傻閨女像條狗一樣，舔我的臉。

我大吼出聲。

爸爸一定是聽到了聲音的吧，可是屋裏沒有任何動靜。

過了一會，劉先鋒放開我。

他不屑地哼了聲。

「你爸默許我們這樣做呢！」

我說：「你這對惡心的父女！我絕不會入贅到你家。」

他更得意：「不入贅到我家？那我跟全村人說，你霍霍了我閨女。」

他往我身上吐了口唾沫，帶著傻閨女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撿起地上的石頭，想砸他倆。

我哥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握住我的手腕。

「你瘋了？砸死他，你會坐牢的。」

我說：「總比留在這裏強，總比入贅給傻女人強！」

我想到剛才的委屈，覺得生氣又羞恥。

我哥歎了口氣：「小餘，我看，你還是入贅到他家比較好。他家有牛，現在牛貴，你入贅過去，你不會很苦的。」

我說：「可是他傻閨女已經三十幾歲，還不愛幹淨，還特別凶惡。」

我忽然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我哥可能都看到了。

可是他沒有製止。我的心仿佛墜入冰窖。

我哥搖搖頭：「小餘，你不懂，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根本沒答應下來，我爸就開始籌備結婚用的東西。

那幾天我坐立難安，望著四周這一座座大山，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我想起八年前逃跑的媽媽。

媽媽能逃出去，我也能逃出去的。

我以為哥哥也會幫助我。

那天劉先鋒帶著傻閨女和一些菜來我家，我換上新衣服，一起吃飯，算是婚禮。

傻閨女望著我，嘴角上揚，眼神呆滯，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我望著桌上的醬鴨、排骨、烤乳豬，這是我有記憶以來，我家第一次吃這麼好。

我哥和我爸也都大快朵頤。劉先鋒時不時就搶過我爸筷子下的一塊肉，我哥麵前的一碗酒，強調著：「你們看，我是有經濟實力的，以後你們得聽我閨女的話，得尊敬我閨女。」

我爸和我哥吃得滿嘴流油，連連點頭：「是是是。」

可是我沒有胃口，我在想著我的計劃。

山裏的路很窄，加上我家和劉先鋒家都隻有摩托車，本來是計劃著讓劉先鋒開摩托車帶我回他家。

我沉住氣，故意在他們麵前賣笑，給劉先鋒和傻閨女灌酒。

我哥和我爸都很震驚。

我爸更是暗戳戳說我惡心。

可是我不在乎，我的目的達到了就行。

最後劉先鋒和傻閨女果然醉醺醺，走路都費勁。

山裏沒太多交通規則，可劉先鋒那樣，顯然開不了摩托車了。

我爸提出，讓我哥送我去。又讓劉先鋒許諾再給他一頭牛，他可以送劉先鋒回去。

我爸催著讓他答應，多給一頭牛，他有點不情願，但最後還是點點頭。

我打包了我這些年攢下的所有錢，盡管它少得可憐。

我哥的摩托車開到半路的時候，已經甩開了我爸。

眼看著就要出現分岔口，一邊是開往劉先鋒的村子，另一邊可能是出去的路。

我哀求我哥：「哥，我不想入贅到他們家，我求你，送我離開這裏！我們一起去城裏打工，去外麵闖蕩，怎麼都行！」

我哥刹住車，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離開這裏？」

我說：「要是你不想走，我就自己走。我已經成年了，我可以打工養活自己。」

我哥今年本來就瘋得可怕，一聽我這話，好像另一個人突然從他身體裏跳了出來。

他掐住我的脖子，問我：「你是說，你要像那個賤女人一樣逃跑？你要像她一樣自私？」

我嚇得忘記了哭，睜大眼看他。

我不敢再說逃跑的事，心亂如麻。

他平靜下來，繼續開著摩托車。

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狠。

他也許是想起了八年前那個雨夜吧。

媽媽走後，我和他在家門口等她回來，忽然下起大暴雨，山體滑坡把牲畜欄埋了。

我爸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幾隻雞鴨。

他紅著眼睛，用皮帶把我們打了個半死。

雨下了一晚，我們冷到發抖。

那晚我說：「不知道媽媽現在怎麼樣，不知道她逃遠了沒有。」

哥哥卻紅著眼說：「我恨死她了，這個自私的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