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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故事幸存者故事
陸離

第11章

2

在婦科門診排隊的人很多,紀小茉來得晚了,前麵的隊伍已經蜿蜒出一二十米。

紀小茉已過三十歲,夫婦倆從領證之後就想要個孩子,本打算懷上之後就可以在單位公開兩人的關係,小茉留在報社待產,大展正好跳槽去別家機構。

哪知過了許久仍沒消息,到醫院一查才知道紀小茉內分泌不調,卵巢也出現嚴重早衰,治療需要花很長時間,年紀越大成功率越低。

紀小茉在職場摸爬滾打近十年,從來都是精神抖擻,天不怕地不怕,卻第一次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原本安排好的生活被全盤打亂,父母,公婆,朋友,丈夫,大家的眼睛都盯著自己,所有計劃都卡在了生孩子這一關。

紀小茉抬腕看看表,已經等了二十分鐘。醫院的暖氣開得很足,她的額頭微微見汗,忍不住拿病曆扇起風來。

前麵仍舊排著十來人,不少由丈夫陪著。

當了多年記者,紀小茉最是擅長觀察,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夫婦的感情好,哪些互有芥蒂。

感情好的夫婦即便不說話,眉眼間也是和善的。拍拍肩膀,遞個東西,舉手投足都能見到默契。而有些夫妻則是冷眉冷眼,丈夫雖然跟著排隊,卻極不耐煩,要麼粗聲大氣,要麼刷著手機臉撇向一邊。

排在紀小茉前麵的是一對年輕夫婦,丈夫咕咕囔囔,不住埋怨等得時間太長,看醫生太麻煩,把紀小茉聽得火冒三丈,好幾次都想讓那男的閉嘴,又硬生生忍回去了,隻能用力地扇著風,把病曆扇得啪啪作響。

“我讓你早點掛號吧,你不聽,非要到醫院來等。你不上班,我還要上班呢……”前麵的男人又在嘰歪了。

紀小茉終於受不了了,把病曆往腿上一拍就要發作。這時診室的門開了,走出一對男女。兩人經過紀小茉身邊時,隻聽那男人低聲道:“這次要還是不成,你就別拖累我了。”那女人沒有答話,埋頭跟在後麵。

紀小茉一怔,剛才的火氣忽然消失得一幹二淨,眼望著兩人走遠,心裏空落落的。

發了好一陣呆,還是旁人提醒,紀小茉才察覺手機正響得聲嘶力竭。

屏幕上好幾條信息,是大展發來的。方晴晴的父母發現了女兒的遺書,並在微博上公布,遺書裏方晴晴寫明高建瓴會協助自己自殺。

微博下麵的評論已經炸裂,網友一邊倒地站在了方晴晴父母這邊,認為方晴晴的死肯定跟丈夫有關。

紀小茉馬上給高建瓴打了電話,沒有人接。過了很久才接到他發來的短信,他說:“我在警察局。”

等紀小茉趕到警局,大門外已經圍了不少媒體。門衛不斷勸大家散開,全沒效果,所有人都忙著架機器,拍照片,做直播。

紀小茉踮著腳在人群後看了一會兒,心想即便高建瓴在裏麵也不可能從大門口出來,於是悄悄繞到警局後院。剛等了沒多久,忽見高建瓴從一個小角門閃身出來,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

紀小茉趕緊迎上去道:“怎麼樣?微博上說的是真的嗎?”

高建瓴加快了腳步,眼神避開紀小茉,隻道:“沒事,沒事,警察就是跟我了解一下情況。”

紀小茉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高聲道:“就算她求你,你也不能幫她自殺啊。”

高建瓴猛地停下腳步,轉身道:“她是求過我,但我絕對沒有幫她自殺。那天下午,我一直在家裏。”

紀小茉還想追問,其他媒體已經像嗅到了肉味的狼一樣圍過來了。高建瓴低頭撥開人群猛跑起來,跳進車裏離開了。眾人如蜂群般追著車跑了一陣,又在四周盤旋了幾圈,才終於散開。

晚上到家,紀小茉累得手腳酸軟,草草吃過飯便鑽進被裏了。

大展看她兩頰火紅,怕她感冒給加了一床毛毯,又把水杯放在床頭。

紀小茉半躺半坐在床上,渾身懶洋洋的,腦子裏卻不斷閃現白天跟高建瓴兩次見麵的情形,皺著眉頭說:“高建瓴肯定有問題。”

“有問題警察早把他抓起來了。”大展道,一麵說一麵甩著體溫計。

紀小茉哼了一聲,道:“那他怎麼知道方晴晴是下午自殺的?”

大展一愣,道:“也許是警察告訴他的。”

紀小茉還想爭辯,大展攬起她身子,把溫度計夾在她腋下。

紀小茉給他一抱,歎了口氣說:“真是熱,都是打針弄的,激素太害人了。我今天在醫院差點沒給熱死。”她說著把毛毯一掀,又用手扇了扇風,額角汗津津的。

大展又把毛毯給她蓋好,問道:“醫生怎麼說?”

“還要用幾個月激素,然後抽血看看結果。副作用挺多的,但是也沒辦法,即使要做試管嬰兒也得抽血結果先達標才行。”

“嗯,嗯……”大展一麵點頭一麵把溫度計拿出來,對著燈光看了看,皺眉道,“是有點發熱。”

他讓紀小茉躺好,用濕毛巾給她擦了擦額頭,又灌了兩瓶涼水讓她握著。

紀小茉像握啞鈴一樣握著礦泉水瓶,樣子雖然滑稽,但是冷水貼著皮膚,手掌心不再像剛才一樣燒得火燙了,涼涼的很舒服。

大展在床邊擰著濕毛巾,床頭燈的黃光照亮他半邊臉頰。紀小茉剛認識大展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夥子,現在過了七八年,大展胖了些,眉間眼角也泛起淡淡的細紋。

紀小茉半個頭縮在被子裏麵,低聲道:“要是這次還不行,可能就沒有辦法了呢。”

“沒事的,咱們已經去最好的醫院了。實在不行,咱們兩人不也好好的?”

大展一麵說,一麵又把擰好的濕毛巾搭在紀小茉額頭上。毛巾涼涼的,困意很快就湧上來了。

3

第二天,紀小茉照例去醫院打針。診室挨著醫院的放療中心。中心走廊兩邊坐著不少腫瘤患者,臉色蒼白,有些頭發已經完全脫落。

紀小茉前幾天還在這裏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坐在輪椅上腳不沾地,正專注地玩著手機遊戲。這孩子也光著頭,又戴著巨大的白色口罩,隻能從粉色的衣服和鞋子判斷是個女孩。

每逢見到這樣的場景,紀小茉就忍不住安慰自己,不能有孩子雖然是個悲劇,但至少自己還可以活著,生命中還有其他美好的事情可以追求。但隻要又一想到大展,想起他溫厚的笑臉,又抵擋不住地難過起來。

正走著,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母女倆拉了會兒家常,媽媽欲言又止地問起了紀小茉的治療。

紀小茉解釋了幾句,媽媽卻越問越多。紀小茉沉不住氣,終於硬著心腸答道:“實在不行就不要了,還不是一樣過日子。”

媽媽也急了,話筒另一端的聲音明顯高了不少,說道:“怎麼能不要了呢?你能接受,大展能接受嗎?”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媽媽道。

紀小茉的神經像被烙鐵燙了一下,直接把電話掛了。她抬頭看著一走廊的癌症病患,忽然又想起了方晴晴,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念頭決定去方晴晴自殺的地方看一看。

等紀小茉到了郊區,日已西斜,四周人影全無,寒風吹著禿枝不住晃動。

冷冽的空氣灌滿她整個胸腔,用藥帶來的燥熱感完全消失了,說不出的輕鬆。

自打開始治療以來,她去醫院的天數比上班還多,整個人緊繃得像一根弦,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把自己崩斷了。

她不時抬頭深深地呼吸一口。呼出的白氣很快被風刮散。

天是青色的。

天地之間,自己變得小了,那些煩惱和痛苦好像也變得小些了。

紀小茉正望著上空,忽聽旁邊有人喊道:“噯,噯,姑娘,姑娘?”

她轉頭見一個老頭兒,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掛著個收音機,正在不遠處招呼自己。

“往車站走是往這邊兒,你走反啦。”老頭兒說。

“啊,我不是……”

紀小茉正想說她不是要找車站,忽然又想,自己在樹林亂逛,要逛到什麼時候呢?有什麼意義呢?

“那邊兒就沒路了,天黑了就不好走了。”老頭說。

暮色入林,老頭的臉孔也模糊了。

紀小茉這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連忙答應了一聲跟在老頭身後。

老頭推著車,慢悠悠地走著,說道:“我也是愛抄這個近路,但是你走反了,這不是越走越遠嗎?”

紀小茉沒答話,老頭兒又自顧自地說起來,說兒子沒出息,自己退休了還要出來賺錢,天天累得慌。

老頭說了半天,見紀小茉一聲不吭,忽然壓低了嗓子說:“你知不知道?這個林子裏麵死了人。”

紀小茉一怔,答道:“我聽說過。”

“嚇人呐!”老頭唱戲似的高聲道,“以前走這邊抄近路的人挺多的,最近都不敢來了。我說啊,都不如我膽兒大。”

“但是呢,”老頭兒說著說著扭頭笑道,“一個人還是不如兩個人膽兒大。今天我下班兒晚了,黑天的時候,旁邊還是有個人好些。”

紀小茉這時才明白為啥老頭兒要招呼上自己一起走。

老頭兒又說:“我吧,其實也不是真有多膽兒大,主要是懶,懶得繞那麼大一圈,可能也是年紀大了走不動。對,不是膽兒大,是年紀大。”

紀小茉覺得老爺子真是有趣,忍不住笑道:“要是沒碰上人,您怎麼走呀?”

老頭兒腰板一挺,大聲道:“我有這個收音機呀!要真沒人,我就把收音機打開,有個人聲也好些。”

說罷老頭兒擰開了收音機,裏麵傳來滋啦作響的戲曲聲,老頭扯著嗓子唱了起來,第一句就跑調了,一老一少都忍不住大笑出聲。

歌聲和笑聲驚起了林中夜鳥,撲啦啦地飛起一大片。

紀小茉笑了一陣,但聽著飛鳥撲翅的聲音,隻消失了片刻的陰鬱心情又包圍過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又想起下午媽媽在電話裏講的,笑容淡下去了。

老頭兒全沒覺察,自顧自地說:“現在這個世道,女孩子出門要小心。你知道嗎?死在林子裏的也是個年輕女孩子。”

跟著音樂的調子,老頭兒用手指在車把上打著拍子,又道:“跟你說,沒準兒我還見過那個女孩子。她戴一個大紅圍巾,就跟你似的,包得挺嚴實,後來我聽說死的那孩子也戴個紅圍巾。”

紀小茉想起了方晴晴照片裏的大紅圍巾,但又想,戴紅圍巾的人多了,不一定是她。

“所以啊,你們女孩子出門一定要有人跟著,多一個人多一分安全。”老頭兒說,“不過呢,那天我瞧見那女孩兒的時候,她旁邊有人,還是個男的,看來有人陪著也不一定有用。”

紀小茉一怔,問道:“男的?什麼樣的男的?”

老頭兒說:“戴個眼鏡,挺高的,特別高,像個運動員似的。”

紀小茉心中咯噔一聲,忙道:“你跟警察說過沒有?警察有沒有找過你?”

老頭兒說:“沒有啊,警察找我幹什麼?”

紀小茉背上起了汗,又有了燥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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