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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故事幸存者故事
陸離

第2章

3

“我做慣了力氣活,山路雖然陡,背著小孩也不覺得十分重。

“但是背人和背水泥是不一樣的。人雖然裝在麻袋裏,還是溫溫的,有脈搏。

“我想起爹臨死之前,我常背著他去看醫生。

“他的肺已經爛了,換起氣來像個破風箱。我一麵走一麵聽著風箱呼哧的聲音,沒過多久,我的呼吸就會跟風箱的聲音同步起來,好像兩個人在通過同一個風箱呼氣。

“孩子裝在麻袋裏,不知道是他跟著我,還是我跟著他,我總覺得我倆的呼吸也同步了。

“走完山路,又爬野路。我們走了很久,起碼有兩個小時。

“離山頂已經很近了,我們修橋的大河已經變成了山腳下一條彎彎曲曲的水線。周圍都是高草和野藤。

“我們走到一塊樹少的地方,像個平台似的能看見老遠。歪嘴讓我把麻袋放下,掏出幾張像紙錢又不像紙錢的黃紙,點燃了把火焰繞著麻袋轉了一圈。

“我看著燒盡的黑灰打著旋兒往天上飛,忽然有點害怕,想要趕緊下山去。

“哪知道歪嘴燒完黃紙,從地上撿了磚頭那麼大塊尖石,遞給我說:‘你來。’

“我嚇了一跳,轉身想走,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山下圍上來兩個男人,都很麵生,其中一個光頭手裏拄著鐵鍬。

“我明白了,他們是怕我告狀,要弄臟我的手。

“三麵都是坡,加上我爬了半天山,已經沒力氣跑了。但是要我下手,我是真的害怕。

“那光頭忽然說:‘要麼一大一小,反正不嫌多。’

“他說完,拿著鐵鍬往我這邊走了一步。

“人臉上的殺氣是能看出來的。殺雞殺鴨的時候,就算你手裏沒有刀子,雞鴨也叫喚得格外厲害。

“我沒辦法,隻能從歪嘴手裏接過了石頭。

“歪嘴好像良心發現了一樣,輕聲跟我說:‘你就隔著麻袋砸,不用看他臉。’

“然後又說:‘弄完了就沒有你的事了。’

“石頭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撿起,上麵全是青苔,被驚擾的潮蟲爬到我的手背上,在汗毛裏癢酥酥的。

“我拿著石頭,好一陣都沒動。光頭又向我走了一步。

“我看著手背上爬行的蟲子,黑色的甲殼在太陽下閃著光。

“我忽然把石頭往光頭臉上一砸,搶起麻袋就從平台邊緣滾了下去。

“我本來想順著斜坡溜下去,但是坡太陡,我往下跳的時候又太猛,打起滾來根本停不住,隻覺得天旋地轉,像有一群人拿著鐵錘圍著我砸。

“好容易有棵老樹擋住了我,我才沒有掉到懸崖下麵去。往上已經看不到崖頂,我隻聽見上麵有人在叫。他們沒有帶繩子,隻能繞路下山去截我。

“我沿著斜坡爬了一陣,心想離我跳下來的地方越遠越好。好容易在岩壁找到一個能落腳的凹洞,我趕緊把背上的麻袋放下來打開了。

“小孩還活著,跟我一樣滿頭滿臉都是血,鼻孔一扇一扇的。

“我趕緊把他嘴裏的棉紗掏出來,哪知他馬上大叫出來:‘你先人!你龜兒屁眼兒蟲!你龜兒……’

“他的聲音之大,簡直像炮彈爆炸了一樣,炸出來的全是臟話。

“我怕被別人聽到,趕忙去捂他嘴,結果被他狠咬了一口,我手上本來就有傷,那一下痛得我叫得比他還大聲,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狗野娃兒!”

說到這裏,老人摸了摸自己的手,好像事過幾十年,傷口還在痛一樣。

“等他漸漸不罵了,我才慢慢把手放開,問他叫什麼,爹媽在哪裏。

“他瞪著眼說:‘都死毬了。’

“我又問他脖子上的銀牌牌。

“他說:‘是老子偷的。’然後又罵起人來,讓我把繩子給他解了。

“我這輩子被罵得最凶的就是那天,我都不知道他從哪裏學來這麼多罵人的怪話,好多連我都沒有聽過,好多連我都說不出口。

“我一邊挨罵,一邊給他解繩子。那繩子套得很緊,還打著死結,我費了好多力氣才弄開。

“等繩圈一脫,他就像猴子一樣往外跑。我趕緊抓住他後心,說跑不得,跑出去肯定被逮。

“他翻過身來就是一耳光,跟著雙手在我臉上亂打。他聲音大,力氣更大,打得我眼冒金星。

“格老子我也火了,在地上摸來摸去,想找個東西楱他一頓。結果摸到滑溜溜的一根,提起來發現是條花蛇。

“我從小就怕蛇,趕緊往地上甩。蛇一落地就開始往坡下遊,看得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還不等它遊出洞口,就被小孩一把捏住蛇頭。蛇身立刻纏上他胳膊,小孩把蛇頭放在腳後跟用力一碾,蛇頭就爛了。

“小孩臂上挽著死蛇,探頭出去看了看陡坡上下。那時天色已暗,冷風也刮起來了。他把死蛇摜在我麵前,從洞口抱了些幹草進來,伸手入懷摸出一盒火柴升起火來。

“這時我已經無比確定,他肯定是個野孩子。罵人,生火,抓野物都是他們的絕活。

“我們工地旁經常有這樣的火堆,或者是用爛磚搭起來的土灶,裏麵燒著捉來的鳥獸魚蟲,或是偷來的紅苕玉米。我還見過他們用隻燒得發黑的鐵鍋煮青蛙吃。

“小孩燒出一大堆草灰,把蛇直接盤在灰裏,也不剝皮。

“我們藏身的山洞很淺,岩石也很脆,地上都是石片。小孩撿起石片碼在洞口,他碼了一陣我才看出來他是想砌一道矮牆,一來可以擋風,二來可以阻住野獸。

“我不由得佩服他聰明,又是可憐他,不知道他在山野裏混了多久才學會這些技能。

“我爬過去幫他,他看了我一眼,把手裏的石片交給我,自己又去燒火。

“我雖然不中用,好歹學過泥瓦工,很快就把牆砌得又高又直,幾乎把洞口都掩住了。小孩罵了一聲:‘你要捂死老子嗎?’伸手把最上麵的幾塊石片推倒了。

“我才反應過來,洞裏燒著火,得留些洞口讓空氣流通進來。

“蛇烤好了。小孩扯了一截給我,我掰開看見裏麵的肉是白色的,很多骨頭。我咬不下去。

“小孩吃得很快,一麵撕扯蛇肉,一麵把嘴裏的骨頭吐在地上。看他那老練的樣子,至少有十多歲了,隻是身材瘦小,顯得格外幼稚。

“吃完蛇,小孩把火堆燒旺,像貓兒那樣蜷起睡了。我卻怎麼也躺不舒服,從坡上滾下來撞傷的地方都在痛,手上脖子上也麻酥酥的,總覺得有蟲子在爬。

“直到後半夜我才朦朦朧朧眯了一會兒,醒來時,天有微光,孩子已經不見了。他睡過的地方有個淺淺的坑,像有母雞曾經在那裏抱過窩一樣。

“我等到天大亮,確定他肯定不會回來了,看著火堆的餘燼,有點茫然。

“工地我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工錢也自然打了水漂。我也不敢回老家去,歪嘴知道我在哪,何況老家也沒什麼人可依靠了。

“我隻能繞路下山,去某個村子裏找點吃的,順便借點錢,去別的地方打工去。

“我拆牆出洞,掰了根樹枝當杖,小心地溜到坡底,往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山裏的野路極其難走。我一直走到下午才從林子裏冒出來,衣服褲子被野草的鉤刺撕成一條一條的,跟野人一樣。

“我走上土路,遠遠地已經能看見公路,再遠處肯定就有鄉鎮了。我坐在路邊,想把紮在小腿上的草刺拔掉一些,忽然腦後挨了一悶棍,就趴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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