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前。
陳遠山跟我說,他身體原因無法跟我正常生育小孩。
我信了。
跟他做了一對丁克夫妻。
45年後。
他帶著滿頭白發的初戀和體型健碩的男人。
住到我們相守半生的屋子裏。
語氣平靜得跟我說。
“我不能讓自己的兒子流落街頭。”
我順手抄起手邊的花瓶將三人趕了出去。
“那我呢?”
難道照顧他半生的我。
落得個老無所依的下場不說。
還要在72歲的高齡應對一場婚姻危機嗎?
1.
早上六點。
左手還是痛得厲害。
老毛病了,關節炎。
今天還得去做一次理療。
偏頭看向另外一邊,空的。
大腦短暫放空幾秒,我笑出聲:這麼早起,還挺稀奇。
我微屈右肘,勉強撐著上半身起了。
緩了好一陣,才穿鞋走出臥室。
陳遠山還在衛生間裏倒騰。
“正好你起來了,今天理療要不你陪我去?”
“回來的時候順便一起去趟菜市場。”
陳遠山拿起剃須刀,滿是泡沫的下巴上下微動。
“你自個去吧,我待會有事。”
我扯下毛巾遞給他。
“你能有啥事?釣魚還是下棋?還是跟老張他們去打麻將?”
“買完菜回來也不遲。他們不是一向都是吃了中飯才約你的嗎?”
我跟陳遠山雙雙退休後,日子倒也過得愜意。
沒有兒女瑣事煩擾。
兩人三餐,簡單閑暇。
陳遠山將下巴擦拭幹淨,對著鏡子看了好幾遍。
“有老同學來這邊了,去會會。”
我拿起他扔在池子裏的毛巾,放在盆裏清洗。
不敢太使勁,動作也跟著有些遲緩。
“哪個同學?叫他來家裏吃頓飯,我多備點菜。”
這些年,當初那些同學,要麼病痛纏身,要麼壽終正寢。
健康硬朗的沒剩下幾個。
見一麵就少一麵。
能聚聚也是好的。
陳遠山坐在餐桌上,架著老花鏡,敷衍道。
“人家是有事經過這裏,待不長時間。”
“哦。”
我視線落在他擦得鋥亮的皮鞋上。
莫名的。
心思沒來由得閃過一絲不安。
這份不安,一直持續到我做完理療,從菜市場回到家。
門是虛掩的。
我以為陳遠山回了家。
一開門,卻發現門口多了兩雙鞋。
客廳裏。
陳遠山拿著撫摸過無數次的相冊,遞到一個滿頭白發的女人麵前。
對麵,還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初秋,這張照片我還一直留著呢。”
手上提著的塑料袋,勒得我掌心生疼。
原本感覺好點的左手,此刻也在隱隱作痛。
葉初秋。
陳遠山的初戀白月光。
2
這就是他倒騰了一早上要見的老同學?
我胸口劇烈起伏。
指間也沒了力氣,塑料袋從我手心滑落到地板上。
蔬菜水果應聲撒了一地。
聽到聲響。
沙發上的兩人這才抬頭看向我。
陳遠山神色尬了尬:“葉初秋,還記得嗎?”
我抿嘴,眼神警備得看向沙發上的女人。
“記得。”
怎麼會忘。
當年兩人在校園裏的愛情故事,都快趕上一本蕩氣回腸的言情小說了。
隻不過畢業後,兩人本就坎坷的異地戀,又遭到雙方父母反對。
這才分了手。
陳遠山彎腰過來撿地上的東西。
又遞給我。
“你早上不是還說讓我把人家帶家裏來吃個便飯嗎?”
“還不趕緊去做?”
我:“?”
說著,陳遠山還掂了掂袋子。
催促道:“做清淡一點。人家南方人,吃不慣重口味。”
我沒好氣得越過他。
看向葉初秋。
“如果你隻是來做個客人,我很歡迎你。”
“但現在茶也喝了,舊也敘了,是不是該走了?”
葉初秋愣了愣,消瘦異常的身軀晃了晃。
一雙蒼老疲倦的眼神在我身上盯了兩秒。
這才扶著旁邊的男人起了身。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南行,我們走吧。”
被喚“南行”的男人跟著起身,不悅得朝我吐舌頭。
陳遠山緊張得過來攔在他們麵前。
“不行,怎麼能走呢,這事還沒說清楚呢。”
我氣極反笑:“陳遠山,這是我家!該走該留,不是你說了算。”
陳遠山將兩人護在背後,怒視我。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家!”
“而且,我也不能讓我的兒子流落街頭!”
兒子?
空氣霎時變得安靜異常。
我震驚看向那個叫南行的男人。
剛才沒仔細看。
現在細看之下,才發現。
他眉眼五官像極了年輕時候的陳遠山。
我大腦嗡嗡作響。
機械看向他。
“你剛說什麼?”
陳遠山身體未動,蹙眉重複道。
“這是我兒子。”
3
四十五年前。
陳遠山跟葉初秋分手後。
他家人經熟人介紹,安排了我們相親。
我對陳遠山並不陌生。
也是在知道他是相親對象後,我才沒有推辭家裏的安排。
我以為他對我也很滿意。
因為回家後,父母就跟我說起了婚期計劃。
可是到了領證那天,陳遠山跟我說,他因為身體先疾,無法生育。
也就意味著我們不能有自己的小孩。
我當時雖然有些難過,但因為他的坦誠和對他的愛慕。
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夠了。
婚後,為了照顧他麵子。
我頂著雙方父母的壓力和朋友們的各種揣測。
對外一直都說是丁克。
如今,過了四十餘年。
陳遠山帶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我麵前。
說是他的兒子。
那我這堅持了大半生的“丁克”又算什麼?
我拿起旁邊的花瓶砸向陳遠山。
在欺騙和背叛的雙重打擊下。
我整個人氣得渾身發抖。
陳遠山護著兩人連連後退,臉色陰沉。
“方新雨,你怎麼跟個潑婦樣!”
“真是越老越不像話!”
我“啪!”的一聲關上大門。
將陳遠山的聲音隔絕在門外。
胸口像被人活生生拿刀開了一個大口子,陣陣呼嘯而過的風,吹得我濕潤了眼睛。
我跌坐在地板上。
從日落西山坐到了更深人靜。
陳遠山都沒再出現過。
4
我掏出手機。
想找個人說說話。
可無兒無女的我,壓根就無處可訴。
平時相交的好姐妹。
說起這些話題來,又難以艱澀開口。
渾渾噩噩得過了兩天。
家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葉初秋微佝著身體,站在門口的墊子上。
我看向她身後。
一個人都沒有。
我沒理她,正想關上大門。
她抬手拉住了門邊。
“他沒有背叛你。”
“當年我們分手後,沒有聯係過。”
“這些年,他根本就不知道南行的存在。”
我氣不打一處來。
“既然已經瞞了這麼多年,怎麼就非要現在找過來!”
葉初秋眸光暗了暗:“因為我快死了!”
我冷笑。
“誰不是快死了?”
“既然大家都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你現在捅出來讓大家都不安生,又是想幹嘛?”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
葉初秋扶著門邊劇烈咳嗽起來。
咳了幾聲,停不下來。
整個人隻能借力蹲在地上。
身形本就幹枯偏瘦的她。
如今縮成一團。
顯得更小一隻了。
都是年過半百的人。
我想起自己老無所依的末年。
動了惻隱之心。
還是將她扶進了屋。
5
緩了好一陣。
葉初秋才再次開口。
“我快死了。”
“沒人能照顧南行。”
“陳遠山是他親爸......我實在沒辦法了。”
說著,葉初秋開始給我下跪。
“我沒想過要讓你們夫妻離心。”
“但是我實在放心不下南行。”
我偏身躲過。
語氣不屑:“他都已經四十多歲的人了。有老婆,有孩子,怎麼就放心不了。”
葉初秋身子僵了僵。
靜了兩秒。
才說:“我生他的時候,是早產,後來又檢測出智力有缺陷。看起來是個四十多歲,其實他心智隻有五六歲。”
“除了他親爸,我放心不下將他交給任何人。”
我擰眉想起那天,他扶著葉初秋朝我吐舌頭。
言行舉止,也確實不像個正常人。
葉初秋神色悲戚得繼續往後說。
我才知道。
原來當年葉初秋和陳遠山分手後,她也聽從了家裏的安排。
接受了一個品性工作都很不錯的當地人。
隻不過在結婚的前幾天。
葉初秋發現自己懷了孕。
而且是陳遠山的孩子。
她本來想打掉,但他們那邊的習俗,懷了孩子就必須得生下來。
和那個當地人的婚事,也就告吹了。
她父母將她關在家裏,即使動了胎氣要早產,都沒把她送去醫院。
而是請了幾個老醫生在家裏就幫她把孩子生了下來。
孩子生下來後,她也舍不得不管。
後來就一直一個人將孩子拉扯長大。
後來也遇到了幾個不錯的男人,但都因為她帶著智障的兒子,而不了了之。
一年前,她檢查出胃癌晚期。
這才想到了陳遠山。
多方打聽下來,才決定帶著南行找過來了。
6
我並沒有因為她講的這些而有所動搖。
我跟陳遠山已經七十多歲了。
他平時的生活都還要我來照顧。
現在還要塞一個與我半分沒有血緣關係的智障在我的生活中,那是不可能的。
我這也不是慈善機構。
而且,我跟陳遠山之間的問題也還沒有解決。
我的丈夫。
一個能生育的大男人,騙了我四十年說自己不能生育。
這讓我感覺自己一直活在一個笑話裏。
我冷著眼看她:“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
“你有病就治,他要養就養,都跟我沒關係。”
葉初秋還想說什麼。
我抬手指了指大門:“你要說的,我都聽明白了。如果沒有其他事,請你離開。”
葉初秋低頭起身,朝我鞠了一躬。
“實在是抱......”
我煩躁得偏身進了屋。
過了十幾秒。
我才聽到她的腳步聲朝門外走去。
沒過兩秒。
外麵便傳來“噗通”一聲巨響。
像是什麼聲音砸到了地上。
我慌忙跑出屋,才看到葉初秋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