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戚家的少爺,登報表白了99次,才娶回家的夫人。
就如同現在,誰都知道,戚培風愛慘了那個留洋歸來的女學生,把她寵的要星星不要月亮。
可就是不娶回家。
租界的酒吧裏,朋友問起此事,戚培風回答的格外認真:
“我太太是我這一生中最愛,所以我可以寵外麵的女人,卻不能讓她真的進了戚家,臟了了我太太的眼睛。”
甚至,他每去一次小洋樓,就要安排人給我的名下轉一個鋪子。
有時候是米鋪,有時候是錢莊。
在我名下有了99家商鋪後,戚培風意外的在小洋樓的門口遇到了我。
我沒有哭鬧,也沒有讓他帶我回家,隻是遞了一份香港書店的轉讓協議給他。
戚培風看著我滿臉的乖巧,不由得有些心疼說道:
“那等過一陣子,帶你出國去玩。”
我乖巧收起協議,嗯了一聲。
就是不肯告訴他,這次他簽字的。
是我和他登報離婚的聲明書。
一個月後,我就要出發去香港。
戚培風,這路遙馬急的人間,你我不再同路。
01
戚培風簽下香港書店轉讓書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
九龍半島最名貴的一家書店,光店麵就價值上萬大洋。
偏偏放在這亂世中,一文不值。
如同他對我的愛一樣。
看似重若千金,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
簽完字後。
男人開玩笑似的開口:
“這些年給你轉了這麼多商鋪,我都快變成窮小子了。”
我坐在他對麵,沒接他的話:“聽說這家書店裏有不少舊書,我很喜歡。”
“喜歡就讓底下的人從香港運來,反正你一個人也是無聊。”
他為我花錢向來爽快,不花錢的承諾給的更快:
“等過段時間,我們去香港,去英吉利。”
我沉默的點了點頭。
沒有告訴他,這個承諾他已經說了很多遍。
更沒有告訴他,我和他沒有以後了。
十年前的名流舞會上。
彼時風華正茂的戚培風剛剛留洋歸來,用著流利的德語向我表白。
我每拒絕他一次,他就登報示愛一次。
我拒絕了他99次,他登報99次,全上海灘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我。
就像現在滿上海灘的人都知道他愛慘了那個小洋樓裏的女孩。
所以在他第一百次向我表白時,我看著剛到手的劍橋文學係的入學通知函歎了口氣。
轉身將它壓在了箱底。
我們相愛,然後結婚。
隻不過這段佳話並沒有維持多久,他的身邊就出現了一個從法國留學回來的女學生。
他第一次去陪林清吟的三天後,將一家商鋪的轉讓書遞給了我。
我們也開始了結婚七年來,第一次爭吵。
後來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每拋下我一次,就會給我一家商鋪做補償。
直到剛剛,正好是第一百次。
十年前他為我登報示愛了99次,十年後我原諒了他99次,很公平。
所以我在剛才的轉讓書裏,偷偷放了一份雙方同意離婚的登報聲明書。
想到這裏,我心下釋懷,嘴角揚起一抹不易被察覺的笑容。
戚培風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遞給我一張仙樂斯的門票,
“對了,仙樂斯的音樂劇,等我忙完這陣子,帶你去看看吧。”
我嗯了一聲,收過門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裏也沒有任何期待。
戚培風看著我臉上的表情,皺了皺眉,補充道:
“我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在仙樂斯吧?”
我終於像是記起了什麼,給了他一個微笑。
第一次約會時,他也是這樣將入場券遞到我手中,
那會兒,我們剛剛相愛,登報了99次的少年卻依然緊張。
如今,我看著手裏的門票,啞然失笑。
原來時間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九年了。
曾經的恩愛甜蜜不在,剩下的隻有冷淡與釋懷。
算了,反正以後注定不會再見。
這場音樂劇就當作告別吧。
02
音樂劇的日期將近,
戚培風仍舊是沒有回家。
隻有報紙上的花邊新聞不斷。
戚培風帶著女學生去新開的西洋餐廳,去拍賣行一擲千金。
他似乎是忘記了和我的約定。
不過也正常,這樣的約定,九年裏他已經忘了太多次。
我淡然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已經決定離開,那就沒有必要再為不相幹的人生氣。
隻是到了音樂劇上映的前一晚,管家忽然捧著托盤,帶給我了一隻手鐲。
上等的帝王紫翡翠在燈光下顯得神秘通透。
“夫人,這是先生讓我轉交給您的,說明日的音樂劇,他陪您一起去看。”
我訝然地接過鐲子,他這麼久沒提,我還以為這件事已經作廢了。
心頭複雜的情緒壓下,罷了,既然他要去就去吧。
結婚十年,也該好好告別一下。
然而第二天下午,他並沒有來接我,是我獨自一人去了仙樂斯。
仙樂斯門前,明豔的女人們一個個挽著自己心愛之人的手臂,
隻有我孤零零等了許久,也不見戚培風的身影。
不想再多等他,我轉身進去。
或許,這場音樂劇比他更有價值。
但我沒想到的是,音樂劇結束時,我還是看見了戚培風。
他正陪著林清吟去後台留影。
身邊的女孩穿著白色的珍珠紗裙,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還帶著一頂純白的蕾絲小帽。
美麗,純潔。而且,年輕,鮮活。
就像當年的我。
戚培風就這麼由著林清吟玩鬧。
隔著中間走動的幾個人影,他抬頭時,看見了我。
男人的眼底閃過片刻震驚。
“你怎麼在這?”
我抬了抬手,將手腕上的玉鐲展示給他看。
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不是你約的我嗎?”
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為尷尬。
“我......”
他還是忘了。
一股疲倦感從心底蔓延開來,我也不想再跟他說些什麼。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可是意外偏偏在這一瞬間發生,有人的衣角底露出一抹寒光,朝他刺去。
“小心!”
我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直直朝戚培風的位置撲去。
林清吟也護在了他身前。
我的後背被劃了一刀,鮮血淋淋。
“先生,我好疼。”
林清吟捂著肩膀處微微流血的擦傷哭訴。
戚培風糾結的看了我一眼,麵露掙紮。
“穆穆,你等我回來。”
後背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對戚培風沒有期待,卻忍著劇痛,躲開人群。
我不想受傷。
我不想倒在這。
因為我要離開上海,離開他......
前方,戚培風抱著懷裏的女人,大步向前走,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看見林清吟的麵容貼在他的頸側,朝我勾起淺淺的笑。
腳步踩空,我跌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他再一次拋棄了我。
03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軍區醫院的病床上。
窗外是陰沉沉的天,窗內裹著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戚培風就這樣坐在我的病床前,眉頭緊鎖。
他見我醒來,臉上有愧疚也有驚喜。
他拉起我的手,安撫我。
“對不起,當時情況比較緊急,我......”
“你放心,接下來的幾天我會好好陪你的。”
我連一個假笑都扯不出來。
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我問他。
“怎麼沒去陪你的小女友?”
察覺到我語氣中的冷淡,戚培風莫名心慌。
印象裏,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將他往外推。
“你傷的比較嚴重,我......”
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他皺了皺眉,看向站在病房門口的士官。
那是他留在林清吟身邊的。
“什麼事?”戚培風忍下了心中的不悅。
“先生。”
士官猶豫地看了看我。
我心中了然,大概是關於林清吟的消息。
“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我大度的揮了揮手,讓他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隨副官出了門。
透過玻璃窗,我清楚的看見了士官的口型。
“林小姐懷孕了。”
我攥緊身上的被單,抬起頭,剛好對上戚培風投來的目光。
他很開心,我看的出來。
結婚十年,我和他始終都沒有孩子,
這件事已經成了彼此心中的一根刺。
我壓下心中的情緒,聽到病房的門打開。
戚培風就這樣站在我的病床前,什麼都沒說。
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我側身躺下,輕飄飄的丟給他一句:“你想去就去吧。”
不到片刻的糾結,戚培風難掩心頭的喜悅,對我說:“等我回來。”
“哦不,等你好了,我......”
這些話翻來覆去,和他每次搪塞我時一樣,
我聽得厭煩,抬手打斷了他的話:“不用,你陪著林清吟就好。”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
“穆蓁,你不要鬧脾氣。”
“清吟她懷孕了,我平時多陪陪她又能怎麼樣?”
“該給你的榮華富貴,我一點都不會少。”
果然,他連裝都不想再裝一下了。
看著他漸漸變得陌生的眉眼,我輕笑出聲。
“沒有,我是真心這麼覺得。”
“既然林小姐懷孕了,那你陪著她就好。”
“戚培風,我覺得我們現在這個狀態挺好的。”
你不來幹擾我,我也不會在對你抱有期待。
等我出院,就馬上消失在你麵前。
你和你的女學生白頭偕老。
我帶我的塵封夢遠走高飛。
戚培風這次走後,又是一連幾日沒有回來。
我已經將離開的行囊收拾的差不多了。
隻剩一張小小的船票,還沒有裝進手包。
看著手上的船票,我的思緒飄遠。
忽然一道冷硬的語氣從我身側響起,
“你在看什麼?”
我本想慌忙將船票藏在身後,可想來,他也是不在乎的。
於是不疾不徐的,將船票放進了票夾。
戚培風靜默了一瞬,這才起什麼似的對我說:
“我記得答應過你,過些日子,帶你去英吉利。”
“三天後,是我們的紀念日,我帶你去吧。”
我驚訝的看向他,可是自從三年前開始,我們就已經不過紀念日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戚培風忽然拉住我的手,口中不知是愧疚還是同情:“這些日子,是我冷落了你。”
“你放心,三天後,我一定給你一個難忘的紀念日。”
“明日,我就讓人把船票送來。”
好啊,剛好我去香港的船票。
也是三天後。
戚先生,我也會給你一個很難忘的紀念日。
04
自從他跟我說要去英國後,便一直在安撫林清吟。
我也樂得自在,收拾著自己的行李。
離開前的一日,我又翻出了十年前的那張劍橋通知函。
黑色的油墨已經變淡,紙張也微微泛黃。
像是一個許久未見的友人。
我細細撫摸著它,將它一並收入了行李。
戚培風進門時,看著空蕩蕩的宅院,心中慌亂。
“怎麼帶這麼多東西,搞得像搬家一樣。”
我隨便扯了個謊:“怕那邊不太方便,就多帶了些。”
“你的呢,都收拾好了嗎?”
聞言,他愣了一下。
“你沒幫我收拾?”
我心中恍然。
以前出行,都是我幫他收拾行李的。
我垂了垂眸,淡然開口:
“那我一會兒就去。”
我毫無情緒起伏的模樣映入戚培風眼底,叫他忍不住心裏發慌。
他伸手拉住了我。
“穆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我看向他,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端,安撫似的開口。
“沒有,你要帶我出去玩,我......”
“我挺開心的。”
我近乎強硬的逼迫自己說出這些話。
聞言,他舒心的點了點頭。
“那便好,那便好。”
“隻是,”他遲疑地開口:“今晚,我有些事......”
“就不回來了。”
去英吉利前的一日,他還要出門。
我知道,他又要去陪林清吟了。
我垂了垂眸,假裝乖順的應了聲。
離開前,戚培風卻像突然感知到了什麼一樣,對我說:“你乖乖在家等我。”
“我明天一早,就回來接你”
可是,在家等他是不可能的,幫他收拾行李更是不可能的。
他走後,我看著寂靜的屋子,突然覺得這十年的婚姻有些可笑。
當天下午三點,我去了報社,預定了第二日的離婚登報。
車夫拉著我穿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我循著風,聞到了獨屬於上海灘的紙醉金迷。
下午五點,我將自己的一切都收拾好,回顧著這個住了十年的家,
庭院中十年前種下的梧桐已經枯黃,如同我和戚培風的這段婚姻也到了盡頭。
轉天清早,旭日初升,
原本說要回家的人,卻不見蹤影。
我釋懷的笑,一份等不到回應的愛,沒有任何逗留的意義。
我轉身提著行李一步步向船艙走著,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
“穆穆,穆穆!”
碼頭上,戚培風正昂著頭在流動的人群中找尋我的身影。
在一起這些年,他遲到了太多次。
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在原地等他。
我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的焦急,毫不猶豫的轉身上船,
再見了,這個我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
......
戚培風在碼頭找尋很久,也沒找到我的身影。
男人皺著眉,努力說服自己。
畢竟,我上次遲到,還在剛相愛時。
後麵,便隻有男人自己的拖延、遲到、爽約。
沒來由的愧疚感讓戚培風格外不舒服。
他開始控製不住的慌亂起來,心中隱隱不安。
他一腳踢開腳底的石子,揮揮手,讓所有人一起散開找我。
還沒等大家移步,一個報童的叫賣聲,猝不及防的闖進他的耳中:
“賣報賣報!上海灘十年佳偶終成怨侶!”
“戚家當家人戚培風與夫人今日登報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