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的珍寶流水似的送進了鎮國將軍府,一箱接一箱,將軍府寬闊的大堂竟顯得幾分擁擠。
皇帝貼身侍從聲線悠長,宣讀著東宮與鎮國將軍沈威嫡女沈纓的賜婚聖旨。
送走使者,滿院丫鬟婆子姨娘姑娘都來向我道賀,人人皆道,恭喜姑娘,苦戀太子數年,如今終於修成正果了。
我隻覺恍然。
手指撫上自己喉間,鴆酒穿腸的感覺已然恍若隔世,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麵前,那十八日的牢獄之災,仿佛隻是一場夢。
父親見我神色有異,揮退眾人,問我:
“怎麼了?阿纓,可是不願嫁給太子?”
見我不答,父親拊掌大聲道:
“爹早就跟你說了!這太子不是什麼好人,你從前還非他不可,唉!阿纓,你現在想明白了也不晚!爹這就去見陛下,要他收回皇命!”
“君無戲言,爹。”我急忙按住父親衣袖,輕輕搖頭,“我們已經接了旨,哪有反悔的道理。”
聖旨錦紋細膩,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我垂下眼眸,輕聲安慰父親:
“沒事的,爹,我隻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您讓我自己待會兒,好嗎?”
父親連連點頭答應,正要招來下人抬走聘禮,我卻忽然瞥見其中一箱鎖上有異,製止了父親。
父親走後,我打開了那箱子。
箱中十八支精巧金釵整齊擺放,托盤淺淺,紅色襯布下顯然另有乾坤。
我抽出托盤,箱底躺著一封信箋。
東宮金印加蓋信封之上,上書“阿纓親啟”四字,顯然出自謝韞之手筆。
我抽出信紙,其上寥寥二十八字,每讀幾字,都讓我覺著如墜冰窟。
鐵窗漏月弓弦冷,九寸燭淚燙舊盟。
若拆骨血化金柝,不射天狼射東宮。
鐵畫銀鉤,力透紙背,謝韞之的字跡,寫的,卻是前世我在獄中,臨死前刻在牆上的詩。
指尖迸出鮮血的劇痛似乎再度襲來。
明擺著,謝韞之想告訴我,他也重生了。
恍然之際,卻有一道女聲傳入耳中。
“我還當你有高人指點,能得太子表哥青睞,卻不想,在自己家裏,關上了門,還是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
季語卿團扇掩麵,款款自院中走了進來。她秀眉輕蹙,環視堆滿了整個廳堂的聘禮,麵色顯然不悅,口中卻還不忘挖苦我:
“不過是厚重些的聘禮,你就寶貝成這樣?要麼說是武夫養大的,沒見過世麵。”
季語卿是丞相嫡親的孫女,丞相又是太子外祖,季家不論在朝中還是京城,都是一家獨大,季語卿自小嬌生慣養長大,夢想著嫁給她的太子表哥,先做太子妃,再做皇後。
想來謝韞之是與我同時重生的,季語卿上一秒還被太子表哥捧在手心裏,下一秒卻親眼見到我刺殺太子,還被封太子妃,難免心中不忿。
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著實可笑,若是前世,我怕是要跟她鬥幾句嘴,可現在,我早就沒了管這草包在想什麼的心情。
我招來管家,直言道:“來,把季小姐轟出去。”
季語卿跺腳。
“沈纓!別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太子表哥答應娶你,還不是看上了你將軍府的勢力?你苦追他那麼多年,他是如何取笑你輕視你的,你不會忘了吧!”
這人著實聒噪又無聊,可話說的沒錯,我確實忘了。
那些不痛不癢的取笑,那些癡心錯付的情意,我全都應該忘了才是。
畢竟它們,哪有在獄中苦熬,又聽聞全家屈死來得銘心刻骨。
可這些全都沒必要同她解釋,我隻叫管家動作麻利些。
“誰敢動我!”季語卿叫道,“不怕丞相府和東宮找你們麻煩麼?!”
來往家丁腳步頓住,麵有難色。季家勢大,也怪不得他們。
我歎了口氣,隻得親自動手。
還未走至季語卿身前,一道清冷男聲傳來:
“東宮何時成了你的靠山,孤怎麼不知?”
是謝韞之。
季語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欺身過去便要挎住謝韞之手臂。
謝韞之閃身,隻向管家吩咐:“阿纓讓你把她轟出去,沒聽見嗎?”
管家看了看我,又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這才是真正得了東宮做靠山,季語卿哭著被轟了出去。
廳內隻剩我與謝韞之兩人,我看著他,卻覺得可笑至極。
“怎麼,娶了季語卿,發現丞相能給的助力不夠,便改求我將軍府了麼?”
我迎上謝韞之目光,心中再度泛起恨意。
“謝韞之,前世我怎麼沒發現,你是這樣一個要靠女人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