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的阿婆死在了手術台上,沈淮川因為自責而在她的葬禮上切腹。
為了照顧他和料理阿婆後事,我三天三夜沒合眼,卻因為他一句想喝蘇記的骨頭湯,而跨越了半座城。
等我再回醫院時,卻在病房外聽見他和友人的對話。
“沈教授你對自己可真夠狠的,那一刀恰好捅穿了腎臟,如今你隻剩下一個腎了。”
“阿婆畢竟是養大我和蘇綿的人,又是死在我親手主刀的手術中,這顆腎就當是我向她賠罪了。”
“你這又是何苦,要不是為了救柳青青的奶奶,你也不至於開顱後,就放下阿婆離開。”
“可三天了,柳青青連看都沒來看過你,你的付出真的值得嗎?要是蘇綿知道了真相,她的心該多痛啊!”
沈淮川落寞地垂下了眼眸,“青青隻有奶奶一個親人了,我怎麼能讓她孤苦伶仃地活著。如今我已經是一個殘缺的人了,配不上肖想她了。”
“至於蘇綿,我會和她結婚,替阿婆照料她。用我的餘生來向她賠罪,也該夠了吧。”
淚水無聲滾落,滾燙的骨頭湯澆淋在身上,我仍覺得寒冷。
原來,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真的有人能演出來。
1、
友人麵露難色,“但是你私自用了和蘇綿一同研發的專治阿爾茲海默症的特效藥,萬一被蘇綿發現了怎麼辦?”
“那藥品本來就是要送去抽檢的,等過段時間,我告訴她沒通過檢測,她不會發現的。”
“還有,替我安排絕育手術吧,我不希望除了青青以外的女人懷上我的孩子。”
友人瞳孔驟縮,“你瘋了,你真要為了一個柳青青,而放棄延續後代嗎?”
“你不想要孩子,那蘇綿呢?你知道她有多麼喜歡福利院的小孩,你怎麼能私自奪走她作為母親的權力呢。”
沈淮川停頓過後,說出的話更讓人寒心,“蘇綿追在我身後十年,我同意跟她結婚已經是對她的恩賜,到時候,你再幫我出具一封她不能生育的報告。”
“隻要是她的問題,她隻會自責,也就不會吵著跟我要孩子了。”
友人的腳步聲靠近,我強裝鎮定蹲在地上收拾灑落的骨頭湯。
看我一身狼狽,沈淮川掙紮著從病床上下來。
甚至不惜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
“蘇綿,喊保潔來幹就行,你看你的手都被燙紅了。”
“傷在你身,痛在我心,我給你吹吹。”
他對我嗬護備至的眼神看不出絲毫破綻,就連撕破了傷口,血液沾濕了病號服,他也毫無所覺。
如果是以前,沈淮川願意主動觸碰我,我一定會感動得落淚,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想辦法送給他。
可想到他竟然為了柳青青不惜冒著被開除的風險擅用藥物,我就覺得難受。
“淮川,你和我再去見阿婆最後一麵好嗎?”
過了今天,阿婆就要被送去火化,化為一抔黃土。
她生前說過她覺得最開心的事,就是我和沈淮川在一起。
我已經失去了阿婆,不能再失去沈淮川了。
可就在這時,沈淮川的手機響了起來。
“川哥哥!奶奶她醒了!她想起我來了!”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高興了,都沒有照顧到川哥哥你失去阿婆的心情。”
“川哥哥,如果你和蘇教授難受的話,我願意一命抵一命。”
沈淮川柔聲嗬斥了一聲,“你不用自責,隻是一個累贅而已,你和奶奶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沈淮川的聲音如春風化雨,卻足以讓我渾身的血液都涼透。
阿婆獨自一人將撿來的我和沈淮川養大,她吃了二十幾年的糠咽菜,撿了一輩子的垃圾,卻在年邁時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
為了阿婆,在高考的最後一年沈淮川放棄了他熱愛的物理學。
我也跟隨著他的腳步,從文科轉為了理科,為了阿婆一起報考了醫科大學。
在阿婆病情變嚴重的這些年裏,我們從未放棄過研究。
就在幾個月前,終於研發出了治療阿爾茲海默症的特效藥。
隻要配合手術,就有60%的治愈率。
沈淮川最擅長這方麵的手術,阿婆......阿婆本來能好的。
即便不能治愈,以我們現在的能力也能讓她舒舒服服地度過晚年。
累贅!
曾經付出了那麼大的心血,沈淮川為了拉投資甚至不惜給人下跪。
可如今,他卻說阿婆是個累贅。
“蘇綿,你怎麼哭了?”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攔住了他即將按下呼叫鈴的手,最後一次問他,“阿婆明天出殯你一定會去的吧。”
“阿婆最疼你了,有肉都緊著你吃。”
“阿婆沒有兒子,理應由你捧著她的骨灰。”
沈淮川將我摟入懷中,信誓旦旦地保證,“我是阿婆的孩子,必須得送她最後一程。”
我望著他的眼睛,沈淮川,我還能信你嗎?
2、
阿婆火化那天,迎來了市內五十年難得一遇的暴雨。
雨水混合著淚水一同落下,我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親手將阿婆的骨灰放進了一個小小的四方格裏。
我看著他們封存,看著他們一字字地雕刻。
沈秀秀之墓。
愛孫沈淮川。
孫女蘇綿。
情緒到這一刻徹底崩潰,我一遍又一遍地給沈淮川打電話。
直到第五十六通,他終於接起。
“蘇綿,沒有急事的話等會再說,我這邊有個病人急著做檢查。”
匆匆一句,他連電話都忘了掛。
卻恰好能讓我聽見柳青青的話,“川哥哥,奶奶隻是摔了一跤,你還是先去送阿婆吧。”
“奶奶年紀大了,萬一骨折了怎麼辦,斯人已逝,更應該珍惜活著的人。”
“阿婆最疼我了,不會怪我沒去送她的。”
聽著二人水乳交融,親的嘖嘖作響的聲音,我不由地癱軟在地。
“阿婆,沈淮川他愛的是柳青青,我該怎麼辦?”
雨水入喉,痛哭過後,我又說服自己。
沈淮川隻是一時間被蒙了心,我才是他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人。
是他教會了我生理期的知識,是他頂著幼稚害羞的臉替我買了女生用品。
在最初的懵懂與好奇的時刻,是我們倆互相撫慰,度過一個個寂寞的夜晚。
隻要沈淮川還留在我身邊,我一定會讓他迷途知返。
回到家後,我準備去阿婆房間整理遺物,卻意外發現沈淮川的房門開著。
我走進了這個被沈淮川列為禁區的地方。
看著滿牆柳青青的照片、滿地的情書,以及床鋪上那些散落的女生衣物。
我才明白,為何他不願意讓身為女友的我碰他。
“蘇綿,我有潔癖,跟我談柏拉圖式的戀愛你願意嗎?”
我盲目地追隨了他十年,我信了我答應了。
我連一根手指都不敢碰的男人,卻在相機的見證下,在各地與柳青青親吻打卡。
每張照片上都記錄著時間,最初的那一張竟與我和沈淮川的在一起的時間相吻合。
渾身涼得麻木,我顫抖著一封封查看沈淮川親手書寫卻從未送出的情書。
“青青,見字如晤。身為你的老師愛上你本就是個錯誤,但我無法克製自己陰暗的心思,還是要了你。我心有愧。”
“青青,為了保護你,我決定明麵上跟蘇綿在一起,她是學校的客座講師,有了她的掩護,大家就不會把視線放在你和我的身上。作為讓你傷心的補償,等假期,我會帶你去海邊度假。”
我曾無數次乞求沈淮川,讓他和我帶著阿婆一同去海邊。
很久以前,被我發現默默攢錢的阿婆,懷念地說起,她的親兒子就是在海邊見義勇為去世的。
她餘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見見兒子葬身的墓穴——洶湧的大海。
可提出這個要求的我卻被沈淮川視為不懂事。
“海邊人多,大家穿的又少,你明知道我有潔癖,萬一被人碰了,我犯病了怎麼辦。”
“再說,阿婆走丟了你能負責嗎?”
不是不願,不是有潔癖,隻是我不是那個他願意破例的人。
他好像從未愛過我。
我這十年,竟真是一場笑話。
沈淮川留下的最後一封情書是寫在阿婆死亡的那日。
“青青,阿婆因為沒有醫生能接手手術而死亡了。但你別怕,我會掩埋這一切。我會用我的命向阿婆贖罪,會遵守她的想法和蘇綿結婚。你我終究是情深緣淺,但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安排好你的未來。”
碩大的信封中還藏著寫著柳青青名字的房產證以及幾份資金轉移的證明。
幾百萬他說給就給,可給阿婆請護工時,我問他要幾千塊錢,他都要分幾次給。
淚流如注,阿婆,你為了沈淮川費盡心思隱瞞真相真的值得嗎?
3、
阿婆的房間裏幾乎被她習慣性收撿的廢紙與塑料瓶占滿。
我在她的床頭櫃發現了沈淮川高中時所用的作文本。
阿婆隻是小學文化,她字跡歪歪扭扭地寫下,“記得淮川,孫孫。”
“淮川,孫孫。”
“孫孫。”
......
每一頁上是阿婆拚盡全力想要記下沈淮川的證明。
我無法想象阿婆是懷著多麼悲痛的心情一邊珍視一邊遺忘。
在作文本的最後一頁,夾著阿婆與她兒子的合影。
我把照片放進了包裏,剛準備出門沈淮川就給我打了電話。
“蘇綿,給我送套幹淨的衣服來,裏麵的也要。”
懊惱又帶著幾分饜足,他和柳青青在醫院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我攥緊了手機,一遍遍地在心中說沒關係。
我在病房外被柳青青攔住。
她桀驁又張揚,“蘇教授,沈教授有些累了,你晚些再進去吧。”
“我不進去也行,你替我把東西交給沈淮川。”
我這話不知道哪裏激怒了她。
“蘇綿,你在這裏裝什麼人淡如菊,看著我和川哥哥如此親密,你已經嫉妒得要瘋了吧?”
“你還不知道吧,在你阿婆動手術的時候,是我騙川哥哥奶奶犯病失蹤,他這才開完顱就拋下了阿婆。”
“在他的心中,你和阿婆加起來也沒有一個我重要。”
柳青青一邊炫耀著吻痕一邊吐露真相。
“蘇綿,就算你被川哥哥玩爛了又怎樣,你不過是他發泄欲望的工具。”
“要不是擔心師生戀會傷害到我,你以為川哥哥會在三年前突然答應你的追求?”
我氣急甩了她一巴掌,她故意歪了身子,好將輪椅上的奶奶也撞到在地。
沈淮川就是在這時候推開了門。
“川哥哥,蘇教授說,都是因為我和奶奶,阿婆才會死的,她要我和奶奶償命!”
柳青青哭得梨花帶雨,她柔柔扶起了奶奶,在她腦後摸了一把。
“川哥哥!血!奶奶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