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嘭的一聲,轟然崩塌。
這一瞬,柳紹君好似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她走到阿媽身邊,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蓋處的傷口被石子再次磨出鮮血,柳紹君卻感受不到痛,慌亂地給阿媽做心肺複蘇。
“阿媽,你醒醒,你別嚇我!阿媽......”
明明幾天後,她們就可以離開村子了,她們馬上就能開始新的生活。
淚水混著汗珠簌簌往下流,雙臂都酸到發痛,她也不肯停。
直到手臂猛然被人拉住,孟尋洲冷沉聲音從頭頂傳來。
“沒用的,她已經沒氣了。”
“不!”
柳紹君不住的搖頭,懇求地看著他:“不會的,你幫我好不好?去請醫生!”
“來不及了。”孟尋洲用力將柳紹君從地上拉起來。
熟悉的話,讓柳紹君仿佛回到了前世。
那時阿媽病重,她抱著最後一絲希冀去求孟尋洲,他也是這樣說的。
她意識到求孟尋洲根本沒用,起身準備去求別人。
“李伯,求......”話還沒說完,李伯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她隻能看向另一個人,“張嬸。”
張嬸一副生怕沾染晦氣的樣子,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不隻他們。
周圍所有人,都爭先恐後的往後退,好像她是洪水猛獸。
好像救她阿媽,是罄竹難書的罪行!
柳紹君猩紅著眼,看著冷漠的眾人,恨從心起。
她好想報仇!
好想讓這些人都嘗嘗她和阿媽的苦,阿媽的難,看他們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站在道德製高點,數黃論黑!
可柳紹君也知道,現在更重要的,是要讓阿媽入土為安。
要讓這些人,再不能傷害阿媽,一分一毫。
她死死攥著手,用盡全力克製情緒,蹲下身想將阿媽背起,帶她回家。
這時,原本袖手旁觀的村民卻又紛紛開口:“你幹什麼?你不會要帶你阿媽回村吧?”
“這可不行!你媽是個做暗門子的,臟死了,可不能葬在村裏,壞風水!”
聽到這話,柳紹君的情緒被瞬間點燃。
她衝上去一把抓住說這話人的衣襟:“我阿媽臟,你就幹淨嗎?”
柳紹君雙目赤紅,像是被激怒的野獸,環視著眾人:“你們這些人,又幹淨到哪兒去?”
“紹君,你冷靜點兒。”
孟尋洲伸手來拉柳紹君,想勸她放開。
可觸及到她木然雙眼時,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隻能聽到她澀啞的質問:“孟尋洲,你也覺得我阿媽臟嗎?”
她的目光太空洞,孟尋洲喉嚨一哽。
等反應過來,想回答時,柳紹君已經背上柳母,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遠。
柳母最終,還是沒有葬在落霞村。
柳紹君還是決定帶著阿媽一起走,離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火化那天,落霞村下起了大雨。
磅礴的大雨籠罩了整個世界。
火葬場隻有柳紹君一人。
她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動不動,看著阿媽被送進火化池。
看著那個會摸她頭,告訴她“囡囡最乖”,“囡囡會幸福,會過上好日子”的阿媽,變成了一方小小的盒子。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阿媽了。
她唯一的親人,沒了。
柳紹君再忍不住,無力的癱跪在地上,捂著臉,嚎啕大哭。
抱著盒子出火葬場的時候,她看到了孟尋洲和孟逢淵兩兄弟。
四目相對,第一次,柳紹君的身體裏沒有任何反應。
她漠然地看著孟家兄弟走近,聽到孟尋洲關切的話語:“你一個人住不安全,去我那吧。”
一旁,孟逢淵也擰巴附和:“是啊,不然萬一哪天你像你媽一樣......”
他越說,聲音越小,仿佛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但柳紹君始終麵容淡淡,扔下一句:“不需要。”
就越過他們,徑直離開。
孟尋洲站在原地,看著她單薄瘦弱的背影,心臟針紮般的刺痛。
第二天一早,柳紹君就帶著收拾好的行李出門。
阿媽的骨灰,被她放進了香囊裏,貼身戴著。
卻看到很多人也往鎮裏走去,還熱鬧的說笑:“希望我能考上紡織廠。”
柳紹君這才意識到今天出成績。
不過這些,都跟她沒關係了。
柳紹君摸了摸口袋裏離開的船票,正要遠離人群往碼頭走。
忽然,一輛二八大杠攔在身前。
孟尋洲皺眉掃過她身上的包裹:“你帶這麼多東西要去哪?”
柳紹君置若罔聞,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孟尋洲偏偏又攔上來:“昨天逢淵的話難聽,但沒錯,你還是搬過來住吧。”
見柳紹君還是沒反應,他又說:“你不是想進廠嗎?我給你安排,你阿媽的事我也會處理好。”
提到阿媽,柳紹君本來平淡的心緒再次起伏。
她剛要說什麼,何琇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尋洲,我在這兒,不是說帶我去看成績嘛?我們快點過去吧!”
“來了!”孟尋洲朝何琇蘭的方向應了聲,又對柳紹君說:“你先回家,等我幫何同誌查完成績,再來跟你詳細說。”
話落,還塞給柳紹君一個櫻桃發夾,才匆匆離開。
發夾落在掌心,沉甸甸的分量。
柳紹君看了一會兒,就隨手送給了過路的陌生人,堅定的往碼頭走去。
登上客船的那一刻,柳紹君眼睛有些酸楚。
她終於逃離了那村,逃離了孟尋洲,逃離了上輩子的慘死結局。
她站在甲板上眺望著落霞村的方向。
那個困住她和阿媽的村子變得很小很小,再也困不住她了。
她終於,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