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
有人把我推醒。
夢境至此,有些模糊起來。
我聽到那個思念多年,又短暫得以聽到的女子清冷嗓音:“喬喬,起來喝藥。”
是孟月。
又有秋月的聲音在旁抱怨:“我就說不該讓她出門,小小一個人,心又軟,見著那些讓雪壓斷胳膊腿的人,隻怕她又懼又憐,這才風寒入體。”
孟月道:“還不是你鬆的口。”
我緩緩睜開雙眼,入目是兩張帶著擔憂的年輕嬌美的麵容。
我確認片刻,小聲啜泣起來,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們停下爭吵,手忙腳亂哄我喝了藥,陪了我許久,才各自去忙。
我睡了三日,終於從房中出來的那天,隻覺重獲新生。
樓中姐妹一如往日,偶有爭吵,其樂融融。
這一切如夢似幻。
我仍是上一世的我,隻變得格外怕水。
琴技卻遠超從前,又格外勤奮,比之上一世更加聲名大噪。
歲月匆匆,一晃就是三年。
我藏了許多私房錢,隻等著京城一亂,便往宮中傳遞消息,之後帶著姐妹們一走了之。
這一日,我照常坐在二樓,隔著帷幕彈琴。
眼睛卻緊盯著門口。
上一世,紀雲知就是在這一日推門而入,手起刀落,殺了一位樓中客人。
我手腳已經酸麻,卻遲遲不肯與孟月交班。
樓下已有起哄聲,道今日運氣上佳,一連得我彈奏數曲。
終於,有人推門而入。
隔著帷幕,我看到那人拔劍出鞘,刺入一個前一刻還被笑聲震動的溫熱胸膛。
那人戴著圓圓的官帽,寬肩窄腰,有黑金麒麟盤桓衣上,殺完人之後回首望來。
我與他匆匆對視一眼。
才抱琴入門,與孟月抱在一處。
不是紀雲知。
我看到那飛濺起來的血,確認了一個早已猜測過的結局。
這一世,紀雲知或許真的死了。
他上一世剛被我帶回來時不會說話,直到離開前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或許就這麼沉默著死去了。
楚香樓也和上一世一樣被封了。
不同的是,秋月被我照顧得很好,沒有勞累過度感染風寒。
秋月和孟月氣定神閑,隻吩咐大家看好年幼的妹妹,不要衝撞了門口那些人,隨後一切如常。
我抱著五歲的舒悅,笑道:“妹妹們可比我當初懂事。”
秋月翻了個白眼:“你也知自己幼時頑劣。”
我嘻嘻哈哈,將妹妹放到她懷中,打算回房數一數私房錢。
我垂首出來,不去看那些大堂裏的家夥。
一路行至門口,打開房門。
卻在進門的一瞬砰一下,撞上一堵肉牆。
有熟悉的香味在鼻端蔓延。
且絲絲纏繞,帶著熱氣。
我心頭狂跳,指尖顫抖。
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將門掩上,才抬頭對上一雙清冷眉眼。
眼前人垂眸看我,離我極近。
身上香味清淺,卻無孔不入,緊緊包圍了我。
他看著我,輕聲道:“別來無恙,喬娘。”
我控製住逐漸急促的呼吸,疑惑道:“大人,楚香樓姑娘的閨房不待客的,您是第一次來?”
他麵容潤白,卻在此時泛起紅暈,不知是不是氣的。
紀雲知一把拽住我胳膊就往內室去,動作粗暴,把我按在窗邊小榻上,整個人緊盯著我。
我看著他眼中迅速泛紅,湧出水霧。
有淚珠順著鼻梁而下,最後彙聚在鼻尖,滴落在我臉上。
淚珠滾燙,我瑟縮了一下,隻覺麵上熱癢。
他嗓音嘶啞道:“為何?為何不救我?”
我還想裝傻,他卻翻身上來,高大身軀將我徹底壓在身下。
像要把我壓死。
真的很重。
他埋首在我頸側,發出克製的嗚咽聲,像秋月姐姐養了多年的那隻狸奴。
淚珠打濕我的脖頸,甚有向下去的趨勢。
我推不動他,伸手便要去拿頭上發簪。
他似有所覺,一手拉下我的手,上身微微撐起,壓製在我胸前。
我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是神經病嗎?這是胸!”
他微微發抖,放開了我,口中卻還控訴道:“我差點死了。”
我不想再裝,惡毒道:“那你怎麼沒死?”
“本來快死了。”他說,“可是做了個夢,醒來之後努力活下來了。”
我麵露失望。
他卻突然發了瘋,又傾身上來,響亮地親了我一口,我懷疑嘴唇已經被這一下吸腫。
我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微微偏頭。
“是你吧?紀雲知。”
他抿了抿唇,“是我。”
我突然有些累了,閉了閉眼,聲音飄忽道:“你要我如何呢,紀雲知?我欠你什麼了?”
他厚顏無恥道:“你說會嫁給我。”
我翻身而起,他一時不察,從榻上滾落,仰麵朝天,摔了個結實。
我看著他仰望我的眼,一字一頓道:“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