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乞丐
楚香樓的姑娘們是清倌,每日隻有四個時辰營業。
因為賣藝不賣身,常會招惹許多麻煩。
好在東家是宮裏某位娘娘,這些年倒也算安生。
我還沒滿月就被生身父母放在木盆中順流而下,剛好被樓上撫琴的秋娘看見。
她左腳絆右腳飛奔下樓,才堪堪在我撞上畫舫之前把我攔下。
我這才有了活路。
秋娘是樓裏所有姐妹的姐姐,一手拉扯大許多孩子。
我十二歲這年,已經撫得一手好琴,秋娘和孟月說,我將來會是楚香樓最好的姑娘,有許許多多沒有天賦的姐妹要靠著我吃飯。
隻是我終究辜負了她們的期待。
不僅沒讓她們過上好日子,還因為我一己之私,讓姐妹們失去了最後的庇佑。
上一世,她們大都被賣往其他的花樓。
長安總有這麼多吃人的地方。
大雪下到第四日,終於開始放晴。
城裏城外倒塌了許多失修的房屋,許多人流離失所,冬日裏成群結隊在街上遊蕩。
朝廷在各巷口設了粥棚。
秋娘讓孟月去添些米,我纏著要去。
她拗不過,便叮囑我一定要時時跟緊她。
天災過後,人心浮動,少不得有人趕在此時趁亂使壞。
我連連點頭,握住她柔軟的手。
也不顧她的抱怨,“這麼大姑娘了,總還一副小孩子模樣。”
天香樓旁邊就是巷口。
趁著孟月跟官府的人交談的時機,我一溜煙跑進小巷。
楚香樓後門正對著的院牆有一處深一尺,高二尺的門洞。
我看到那裏是空的。
隻有半卷濕透了的破草席,裹著還未化的積雪,靜靜靠著那扇從未開過的門。
看了許久,才覺得心中快活,不由放聲大笑,笑得出了眼淚。
待得幾個麵生的乞丐圍過來討要吃的,孟月才匆匆趕來,一把擰住我的耳朵,開了後門回去。
“林水喬,你長不長記性?你再這樣不聽話,明兒拍花子的就把你拍走。”
我完全忽略她的威脅,口中念念有詞:“他應當是死了的。”
回去後就莫名發了場高熱。
我仿佛要將這輩子的眼淚流盡一般,夢到那個可能被凍死在風雪中的人。
上一世,我用一食籃點心,將滿心戒備的乞丐紀雲知哄騙回樓中,每日撫琴賺錢,為他延請醫士,治好斷裂的腿骨。
他身上衣物,口中飯食,所閱書籍,無一不是我一雙撫琴素手掙來的。
樓中姐妹雖對男子心懷偏見,但見我喜愛他,便也對他諸多照拂。
直到他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已經是第三年冬天。
清亮的眸子把我望住,聲音嘶啞:“喬娘,我會回來找你。”
他說想起自己是誰了,他雙親俱在,但有仇要報。
還要去問一個人,究竟為何把他拋下。
我猜想,應當是母親,或者父親。
我沒有阻攔。
楚香樓的姑娘不嫁人,我隻是他的恩人。
他傷好了,自然不該留下。
在又一個風雪交加的夜,他沒留下隻言片語,在我透過窗欞的無聲目送中,緩緩走進那鋪天蓋地的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