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境優渥,父親在交通係統工作,母親出自書香門第,是有名的畫家。
林城出身貧寒,是從小縣城考到A大的。
我一直傾慕他身上那股淡泊名利的恬靜氣息,追了一年才把人追到手。
我帶他見父母,他們不同意我的婚事。
林城站起來就走,還讓我以後不要聯係他,他不想被說成攀龍附鳳的人。
我跪在父母麵前哭求,再三保證他真的是個有上進心的優秀青年,婚後絕對不會靠家裏。
父母剛鬆口,我就帶著好消息去找林城。
他不冷不熱地說:“是嗎?其實你沒必要這樣,我也不是非要和你結婚。”
我當時覺得他一定是生氣了,使出渾身解數哄他開心。
他才勉勉強強,“嗯,好吧。”
剛畢業就結了婚,他試著出去找工作,卻總是實習期都過不了就被趕回來。
他自視甚高,認為自己出自名校,不應該幹打雜的活,還很喜歡多管閑事,見不得領導訓斥下屬,常常橫插一腳。
他的履曆在A市並不算優秀,父母嘴上說絕對不幫我們,背後卻悄悄幫他打點,希望他能有個好工作,我也能過得更好。
他將父母的朋友得罪了個遍,最後無論私企還是國營,稍微好點的都不要他,他在A市根本找不到工作。
他還在家裏抱怨,“那些人官架子太大了,一個二個簡直是社會的蛀蟲,我才不會像他們那樣,我寧願草草一生也不委曲求全。”
我心疼他,“要不你試試繼續深造?養家的事交給我。”
於是他吃我的喝我的,回學校讀書了。
讀博期間,他因為一件小事頂撞導師差一點畢不了業。
我放下手裏所有事情,給導師賠禮道歉,還送了不少禮物。
他居然背著我偷偷舉報了收禮的導師,最後弄得下不來台,還是父親出麵解決。
他皺眉看著我,似乎對認為自己沒錯,還對我很失望,“你這樣簡直是助長歪風邪氣。”
這次我終於忍不住了,“結婚之後你為這個家裏付出過什麼?”
他蹭地站起來,“你眼裏全是錢,錢錢錢,我怎麼會娶了你這樣一個女人?兒子出生了,你不在家帶他,天天在外麵不知道在幹嘛。”
“我林城就這樣,你愛慕虛榮,貪慕權勢,你就自己去。”
我後來有些後悔,是我太過分了,傷了他的自尊心,還低下頭去道歉。
為了彌補他,他評職稱的時候,我還拉下臉去求大伯。
可以說,他這一生的順風順水都是我給的,沒有我,他成不了遠近聞名的大教授。
他當然有資格人淡如菊,因為一家子的開銷全部壓在我身上,所有上不了台麵的後門都是我替他走。
他當然不用低聲下氣地求全,因為所有委屈都被我受了。
可是我死了,他功成名就,升官發財死老婆,正好是與初戀再續前緣的好時機。
“在這裏簽字就行。”
猛然醒神,麵前的工作人員將筆遞給我,示意我簽字登記結婚。
一偏頭,坐在我旁邊的林城神色淡淡,臉上一點結婚的喜悅都看不到。
婚後六十年他一直如此,從未對我露出過笑顏。
我輕輕摩挲自己的臉,再也沒有了為他辛苦操勞的皺紋,臉蛋光滑又細膩,我被辜負的青春又回來了。
深吸一口氣,將筆扔回桌子上,“這婚先不結了,我要回去考研。”
林城一向穩定的死人臉上終於出現了情緒波動,他皺起眉頭,“鬧什麼?”
簡單的三個字讓我變成了無理取鬧的一方。
曾經他一垮臉,我就會鬆口,然後哄他開心。
次數多得連我自己都認為肯定是我做錯了,是我對不起雲淡風輕的林大教授。
難得重活一世,老娘不伺候了。
我懶得多說,拎起包就走。
沒想到林城不淡定地大步追了上來,“等一下趙敏,把話說清楚。”
他握住我的手腕,我渾身一顫。
說實話,與他接觸的這一下讓我惡心透頂,隻想反胃。
“我剛剛應該表達得很清楚了。”我甩開他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
他注意到了我的動作,瞳孔微縮,“你不同我結婚了?”
我強忍著罵人的衝動,這裏人多,鬧起來就上新聞了。
“我說了我要考研,你會理解的吧?”我直直地看著他。
他臉色僵硬,“啊對,那是自然的。”
我滿意一笑,轉身走出民政局。
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我才相信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六十年的婚姻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令人作嘔的牢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