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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珠璨爛光奪目,綢盤羅滿堂。
終是到了複選之日,是走是留,便在今日見知曉。
昨夜若不是那人相助,怕是要被汪虞發現,回屋的路上,本已是想好出外的緣由,卻不想,回來後,仍是不見汪虞,倒也免去了我心中的恐慌,隻是昨夜,萬貴妃向她提及了我,怕是汪虞對我,也有了戒備之心,如此,我可真的要防著她了。
“今日複選,妹妹長相這般貌美,便是不打扮,也毫不遜色於人,定能留到最後,到時,你若是當上了太子妃,可不能忘了姐姐。”
看著鏡中為我盤髻的她,那一副溫柔賢淑的名門閨秀模樣,絲毫不像是一個心腸歹毒之人,怎麼她偏偏就是汪直的女兒,造化弄人!
我故作莞爾,會意笑道:“姐姐說笑了,論姿色,我怎比得過姐姐,要論才學,姐姐亦是略勝一籌,太子妃之位,定是姐姐的。”
“妹妹怎的這樣說,你可是生在儒學世家,我不過是讀了幾年的書,識得些字罷了,怎比得過妹妹的真才實學1我不語,依舊莞爾一笑。
“好了。”
她伏在我肩上,凝著鏡中的我,“膚白似雪,唇紅齒白,配上這鳳眼,一看便覺是母儀天下的麵相,你呀,就等著當太子妃吧。”
語罷,含笑步出門外,見她的身影遠去,我才撫了頭頂發髻,手已染上了鵝黃,貼在鼻間嗅了嗅,不禁勾唇輕笑,我本生在醫學世家,我自是會些醫術,這是要人性命的天仙子,我豈會不知!看來,她真的要對我下手了。
隻可惜她用得少了,還奈何不了我。
“妹妹,方才出去,阮珠姑姑要我們先去用膳,待會兒還得去仁壽宮複選。”
我起身故作暈眩模樣,“姐姐,我忽然感覺身子有些不適,怕是不能去仁壽宮了,你代我同方宮正說說。”
她佯裝作關切的神情,“可是,你今日若是不去,怕是方宮正就留不住你了。”
“姐姐。”
我緊蹙眉頭,“你可記得,初來宮中時,我同你說過,我入宮選秀,是為家人逼迫,不得已才來的,所以,我可是就盼著能出宮呢。”
她惋歎,“那好,你先歇著吧,我不在時,你若是有什麼事,阮珠姑姑還在殿裏守著,你叫她便是。”
“嗯。”
我正坐在床榻上沉思,不久,便聞幾聲叩門,“主子可歇息了?”
“還沒,姑姑你進來吧。”
“阮珠姑姑”,我輕喚道。
她凝了我幾分,又細細打量,“主子為何不去複選,可不是棄了前程?”
“我身子有些不適,便是去了,也無力可比啊。”
她長籲,坐在我身旁,一聲淡笑,“恕奴婢多嘴,主子這副模樣,可不像是身子欠安的人哪!”
“果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姑姑的慧眼,我確是裝病,不過,是真的有人要加害於我。”
她愣住,“主子何出此言?”
我掠過發髻,伸出手來,“姑姑你看。”
“這是......”
“天仙子。”
她若有所悟,“主子說的是,汪虞?”
我微微頷首,卻是不語,隻取出袖中耳環,“這是我昨日在她床角發現的,便是死在她手裏,就連玉姬的死,也是拜她所賜。”
她憤然起身,“哼,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怎的連同住一屋的人也狠得下心,好在主子你並無大礙,若是出了什麼事,可叫奴婢如何向......”
她忽的止住,又是訕笑,“嗬,可叫奴婢良心不安了。”
我不知阮珠姑姑說的是誰,但我知道,她定是有事瞞著我,她說的那人,定就是在幕後一直幫著我的那人,難道是他!
“姑姑你可知汪姐姐,是萬貴妃的人。”
她愕然凝著我,目中盡是狐疑,“何以見得?”
“姑姑可還記得,昨日我問你喜公公之事,便是姑姑同我說的,太子殿下的近身侍衛提醒了我,他說汪姐姐並非善類,要我堤防著些,起初我還是不信,又想起有時,她總在夜間外出,且是許久,昨日回屋見她不在,遍尋了一番,才知原來投金害死的人,是她!昨夜為今日複選之事,翻來覆去睡不著,忽見她披著鬥篷出去,便跟了去,才知,原來她真的是萬貴妃布在宮中的眼線。”
我輕歎,“姑姑,你在宮中人脈想來也算廣,此事,你定要讓太後和皇後知曉,如若不然,怕是萬貴妃的陰謀就得逞了,如今朝政已是紊亂,若是太子再為人蠱惑,怕是到時國力凋敝,江山不保了”
她接過我手中的耳環,微蹙眉心,“你既是知曉一切,為何不親自去複選,何況,你也並未不適啊,想必這會兒皇後還沒到仁壽宮,你現在去還來得及。”
我依舊不動聲色,隻一笑而過,笑得,那麼不經意,那麼雲淡風輕。
“方才聽你一番言語,想來你也是個有些政治謀略的,你若是當了太子妃,你若是再不去,怕是真的就得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了”
“既是無心,又何必去,姑姑別勸我了,還是早些將此事稟明太後的好,若是再不去,怕是真的晚了。”
她不禁沉歎,“那好,你不去也罷,奴婢這就去仁壽宮,奴婢告退。”
“嗯。”
此刻心中甚是繁雜,腦海中閃過的人,便是無數。
曾許我相伴一世的那人,他可安好?
曾與我秉燭夜談的那人,他在何方?
不知沉睡了多久,忽聞一陣悉索,恍惚睜眼,才見是葉嬈,在收拾包袱。
“葉嬈......”
她頓住,緩緩放下手中的衣物,忽的轉身,冷笑道:“喲,柔姐姐還在這兒歇著哪,也不知你是用的什麼本事,阮姑姑本在宮中歇息,你竟請得動她來為你說情,也難怪,名字起得好,連太子殿下都給迷住了,也不知你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人沒去就算了,竟還留下了!”
我怔然,“你說什麼,我留下了?”
“是啊。”
她沉下臉,“一所隻能留五人,沒想到你竟然留下了,真是諷刺,哼!”
她方才說,太子殿下聽及我名字時,便將我留下,難道是他,他曾在太子麵前提及我,是他在幫我!
終是見葉嬈走至我麵前,輕聲言道:“我走了,照顧好自己,宮中向來人心險惡,做人永遠都不能太善良,人心難測,並不是所有人都信得過的,做事謹慎些,別太衝動。”
“嗯。”
本以為她會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離開,卻是在走至門口時,停住腳步,回過側臉瞧了一眼自己住了一個月的屋子,隻在那一瞬,瞧見了平日裏堅強的葉嬈,也落下了一顆真摯的淚。
明日終選,不知我的命運,又該如何輾轉......
忽見汪虞頂著一副陰險的笑臉悠悠走進,見我在床榻上端坐著,便是一驚,驚的是,我並未喪命,驚的是,我就要留下與她一同爭奪太子妃之位。
“姐姐可留下了?”
她木然回神,“哦,留下了。”
“那還得恭喜姐姐,明日終選,太子妃之位,定是姐姐的。”
她滿帶笑意朝我走來,仍是那一副姐姐的好神情,“不光是我留下了,還有妹妹你,你也留下了。”
我故作驚愕模樣,“我?姐姐你別拿我說笑了,你都沒去,怎會留下呢,方才葉嬈走時,我還在想,要與你分離了呢,可叫我好一陣難過。”
她噗呲一笑,“現在你就無需難過了,我們都留下了,還是在一起,還是好姐妹。”
“嗯。”
依舊是夜間,依舊是寅時,依舊是在絳雪軒,還是那個少年,在風中揮劍,黑夜,仍是看不清他的模樣,是俊美,還是......
“昨日複選,是你在幫我?”
他忽的停下手中揮舞著的利劍,“我說過,會幫你當上太子妃,我這人從不食言。”
“我也說過,我入宮選秀,並非是為太子妃之位,昨日你問我,是否已有了心上人,現在,我就告訴你,我有,我有我傾慕的人,有我苦苦等待的人,而這個人,並非太子。所以,大人,請你明日不要再插手此事,就當是我求你的,好麼?”
他不語,隻佇立在風中,許久,許久。
“我明日就要離開了,你幫了我這麼多,我還不知你的模樣,今日,可否讓我看一眼,隻是一眼而已。”
他終是動了動身子,本是朝我走來,卻是忽的轉身淩步飛走,“你不會離開的,永遠不會......”
此刻真是哭笑不得,流水本無情,落花卻有意,誰人知我心中苦痛,或許當初就是不該!
是該回去了,轉身便見我此刻最不願見的人。
“他是誰?”
“你一直都跟著我,是麼?”
她諷笑,“嗬,我說昨日太子為何聽及你名字時,就要將你留下,原來是有貴人相助,真是沒想到,你是太子的人,我可是信錯你了”
我亦是諷笑,“那你呢,你是萬貴妃的人,你爹,是西廠提督,汪直。你的手裏,還有兩條人命,是你殺的,玉姬也是你害的,相比之下,誰的秘密更多,你自己清楚。”
“你早就懷疑我了,是麼?”
“是,在許久之前,你夜出兩次,當你說自己是因為身子不適時,我便對你起了疑心。”
她淒涼一笑,“嗬,原來你我之間有的不隻是姐妹之情,更多的,還是猜測與懷疑,是麼?”
“是,可即便是我再懷疑你,也從未想過要害你性命,可你,今日確是要毒害我,若非我懂些醫術,怕是如今我早已在九泉之下了。”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怪我,怪我用量少了些,沒能要了你的命,是我心慈手軟了,是我有眼無珠,竟沒發現,你也是個不容小覷的角兒。”
“汪姐姐。”
我長籲,“我曾說過,我心中已有所屬,便是人在宮中,也從不曾想,有朝一日,能登上太子妃之位,隻是,你從不曾信我。”
拭了眼角的淚,我終是莞爾笑言,“你我今日就此了斷,你不再是我的好姐姐,我也不再是你的好妹妹,我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信過我?”
“曾經信過,也不信過。”
......
“張卿柔,昨日本宮聽聞阮珠說道,你品貌兼優,又有政治遠見,本是不信,今日一見,果真是如此,才貌雙全,溫婉大方,蕙質蘭心。”
她轉向皇上,“皇上,臣妾覺得,此人若為太子妃,將來定可輔佐太子,治好大明江山。”
“姐姐這就不對了,依臣妾愚見,此人有政治遠見便是忌諱,自古以來,豈有**幹預朝政之理,若是要她做太子妃,恐會有武後之舉啊!”
她亦是轉向皇上,“皇上,臣妾倒是覺得,汪虞,比張卿柔更好,論資曆,還是當選汪虞。”
隻見皇上捏著下巴,琢磨了一陣子,忽的拍案驚悅,“好,那就依愛妃之見,立汪虞為太子妃”
雖是不甘,倒也樂意,隻在心中暗自慶幸
“哀家不同意”
忽聞殿外一聲厲喝,驚了滿堂。
“臣妾(民女、奴婢)參見太後娘娘”
“都起來吧。”
此人麵相雖是和藹,卻是嚴肅,顯得有些刻板。
“母後,為何不同意?”
太後不語,隻徑步登上高座,一聲拍案,“哀家就是不同意!此乃孫兒的終生大事,豈可草率,哀家要順著孫兒的意思。”
“那,太後您的意思是?”萬貴妃略帶試探的口氣問道。
“傳哀家懿旨,河北濟州府淑女張卿柔,品學兼優,舉止溫婉,蕙質蘭心,今立為太子妃,擇吉日完婚”
我一驚,他到底還是插手了,不禁一陣失落,“民女張卿柔,謝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謝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謝皇貴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好孩子。”
太後忽的笑臉扶起我,“快起來吧,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哀家可就是喜歡你。”
母親說過,生我前一晚,曾夢月入懷,於是,她和父親,便認定我這一生,將不同於尋常人。
如今我竟有幸得選太子妃,許是有貴人相助,抑或是我此生注定要如月光普照人間一般,母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