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能夠製裁惡魔的,隻有死亡。
路雲開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看到的這句話,躺在沙發上睡不著覺,他回想著十年間和許長風交往的點點滴滴。
他們第一次見麵就是在追‘小白裙’案的時候,當時的許長風頭發理得極短,一米九的個子站在人堆裏鶴立雞群。格鬥訓練從來沒有輸過,他們倆被胡局長挑中一起跟進案子的時候,路雲開還起過不少競爭的心理。
後來在破案的過程中,路雲開發現許長風有驚人的記憶力,說是過目不忘都有些欠缺。
還記得他們在‘小白裙’案發現場發現過一隻手表,當時連胡局長都沒有發現,隻有許長風在後來的報告中提出,當時很有可能,是從入室搶劫演變為凶殺,隻因為他看見高低櫃的香皂盒裏有一塊手表。
後來經過返場調查,受害人的母親表示這塊手表她女兒極為珍惜,根本不可能放在能沾到水的香皂盒子裏。
在後來的各種證據佐證和推斷後,他們得出這是凶手放進去的結論,且將這一點幹脆記錄在了卷宗當中,以供參考。
當時他隻佩服許長風的記憶力,但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許長風當時就發現了手表,卻沒有說出來?而是後麵才提?
又是一個問題!
路雲開想得腦袋生疼,用於思考的黑夜總是很快,路雲開好容易熬過了一夜,早晨起來洗過臉便拖著疲憊的靈魂和肉體重新開始工作。
距離1-22案已經過去了六天,秦雅欣的父母忍耐到了極限,終於要將女兒的屍體收回去,路雲開沒有辦法,隻得放“人”。
眼看著又是一起懸案,路雲開甚至能想到多年以後的報紙上會怎樣寫——“震驚中外的連環凶殺案,二十年未破,是警方無能,還是凶手智商太高?”
正想著,胡局長風也似的刮進了辦公室,路雲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被胡局長一巴掌拍得差點沒跪下。
馬銘和幾個同事連忙跟進來把胡局長拉開,就見胡局長將一張紙拍在了路雲開的臉上。
路雲開被打了個莫名其妙,強忍著怒意把紙撿了起來,這是一封彙報材料,標題赫然寫著一行字——
《關於徹查連峰市刑警大隊隊長路雲開的通知》
短短一行字,就像一柄尖刀,不由分說瞬間刺入了所有人的大腦。
路雲開的一邊耳朵裏麵就像灌了風一樣,他草草地看了一遍文件所有內容,隻有短短十幾行字,寫得簡潔明了。
“刑偵大隊隊長路雲開,懷疑在職期間犯有瀆職罪,現予以監管。”
監管?
這文件不倫不類,居然是市局內部文件,路雲開莫名其妙地指著文件問胡局長:“局長?怎麼回事?”
胡局長瞪了他一樣,巴掌又落在了路雲開的肩膀上,不重不輕,莫名其妙。
“給老子滾回家裏去!嚴格遵照文件指示,一周內不許再過問案情!”
路雲開一愣,能感覺到胡局長悄無聲息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怎麼回事?
心如鼓擂的路雲開立即明白胡局長可能有“言下之意”,但他又不能在同事麵前聲張,隻能被兩名民警盯著收拾自己的東西。
甚至,在路雲開把明晃晃的卷宗塞到包裏的時候,兩位監視他的大哥也無動於衷。
這搞什麼玩意?
路雲開再次被勒令限製自由,稀裏糊塗的坐在家裏的沙發上,和兒子大眼瞪小眼。
路書禮等了半天也沒見他老爹有半句解釋,立即氣哄哄地背上書包躥了出去。
路雲開醒了半天的神兒這才反應過來,胡局長這是……在做一場局?
那你不會明說?還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給老子一巴掌!
夜裏八九點,路雲開蹲在門市部的大門口嘬著煙屁股,冬天夜裏除了夜巡的狗,一個人影都不見,路雲開等了七八個小時終於等來了胡局長的電話,這位領導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把路雲開打懵了——
“這會兒應該是‘夜訪’剛開門的時候。”
路雲開還要說話,電話那頭已經掐斷了所有聲音,路雲開立即起身關了小賣部大門,騎上自行車冒著寒風衝向了歌舞廳。
許長風他老爹的生意做得大,一連兩三棟樓都是老許家的地產,舞廳歌廳滑冰場遊戲廳一字排開,門口站著七八個穿著牛仔服帶著金鏈子的馬仔。
路雲開到地方的時候,“夜訪”裏麵已經熱火朝天了,門口的小夥認得路雲開,主動上前道:“路隊!晚上好!”
這是1998年,喝酒打麻將賭錢是一種風尚,從外麵最容易學來的,就是這種浮誇的豪氣,帶著濃濃的土味,生活倒也過得熱火朝天。
一樓都是些正經的打牌搓麻將的遊戲,到了複二層,就有了一些卡座和包間。
路雲開一路走得大大咧咧,看見卡座就探頭進去瞅瞅。卡座包間裏麵不像是吃火鍋的配置,中間隻有個桌子,裏麵嵌著一個大轉盤,轉盤上麵有很多像蝸牛一樣玻璃管道,至少有三十幾個出口和入口。
路雲開也看不懂這是什麼,幹脆晃晃悠悠地去看這些賭博的人,心想回去就給上麵打份報告,把你們這群黑惡分子一網打盡!
不料,剛拐了個彎,路雲開忽然看到了眼冒綠光的黃川!
黃川擠在人堆裏,並沒有賭,隻探著腦袋盯著轉盤,也不知道心裏押的誰的寶,一會摩拳擦掌,一會拍掌大笑,跟平時那個老實巴交的人如同換了張皮。
路雲開搖搖頭,不打算掀了兄弟的麵子,自己個晃蕩到二樓去等許長風,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三點。
迷迷糊糊間,路雲開聽見樓下有打鬧的聲音,不知是誰摔了酒瓶子,把他猛地驚醒了過來。
路雲開連忙起身下樓去看,就見兩三個男人擠成一堆在大廳裏麵滾來滾去,許長風叼著一根煙,像看狗一樣看著腳下的人。
路雲開醒了醒神,這才發現扭打在一起的三個人中,居然有胡局長。
此刻的胡局長穿著一身和他年齡極不相符的大紅毛衣,牛仔褲,看起來不倫不類的,他的眼鏡都被打飛了,鼻梁上全是血,嘴裏還大罵著各種的臟話。
主旨意思就是:許長風忘恩負義!
這出戲就有點意思了,路雲開抬腳繼續往下走,就看見許長風用餘光瞟了他一眼,幅度很小地抬了抬手,路雲開一愣,慢慢收回了腳。
胡局長被兩個人壓在地上,嘴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頭以後更加的狂躁。兩個人幾乎都壓不住他,胡局長又是蹦又是跳,滿嘴的血沫子朝許長風吐去,許長風仿佛是嫌臟,退開了些許。
“你個小孫子!你等著瞧!你不得好死!!!”
胡局長歇斯底裏的大喊,許長風幹脆利落地說:“報警!這裏有逃犯!”
路雲開:“……”
流氓給警察叔叔打電話了。
路雲開連忙上前勸住準備打電話的花臂大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老胡怕是喝醉了,老許,你這有沒有空房間?”
許長風冷著臉扭頭上了二樓,路雲開二話不說就扛著胡局長跟著上了樓,等確定外頭沒人後便壓低聲音問老胡:
“局長!怎麼回事?”
老胡被打得不輕,隻哼哼了一聲,就爬到許長風的床上裝死豬,許長風卻道:“打你電話沒人接。”
“唔?”
許長風脫了皮大衣和手套,一身的寒氣全都抖落在了房間裏,路雲開才知道他也是剛剛回來,他苦笑一聲道:
“老子被停職了。”
“知道。”
“老胡告訴你的?”
許長風點點頭,“你和我一樣。”
“什麼意思?”
許長風搖搖頭,又不說話了,路雲開拿他沒轍,幹脆道:“我現在認為你有很大的嫌疑!”
許長風抬起眼看他,黑暗中一雙眼裏泛著不明的光芒,“懷疑我殺了夏梨兒?”
許長風繼續脫衣服,嗤笑一聲,“胡隊已經告訴過我了。你記憶力差不是問題,但你不要因為我比你優秀就盲目懷疑。”
路雲開:“……”
也不知道現在年輕人,是怎麼形容這種不要臉又狂妄自大的神經病高才生的。
“所以說,把我停職是你的意思了?”
許長風點點頭,“明天晚上你和我去個地方。”
“哪裏?”
許少爺又習慣性不說話了,幹脆利落地把胡局長扛起來放在了沙發上,自己一頭栽進了被窩裏,不管路雲開怎麼折騰都睡得板直,熬過了點的路雲開睜著眼睛一直到了天亮,聽到樓下玩樂的人全都走幹淨了,他才靠著胡局長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
再一次睜開眼睛,許長風又不見了,小弟送來早餐的時候還順帶送來一份報紙。
“路隊長,阿姨打電話過來讓你別忘了取羊奶。”
路雲開胡亂點點頭,給兒子打完羊奶後到了下午三點,才看到許長風把自己包得像個粽子一樣,進了他們家小賣部。
“你先告訴老子要去哪,不然我不去!”路雲開扔給許長風一個燒熟的紅薯。
許長風先是看了他一眼,臉上全是探究,然後二話不說把人扯進了後屋裏。
“你確定昨晚一直在‘夜訪’?”
路雲開一愣,“老子跟你睡同一房間你說我在不在!”
“前半夜!”
“在啊,怎麼了?”
“又一個女孩被殺了,才十八歲。”
路雲開腦子裏麵‘轟’一聲,也不知道是又一個女孩被殺這個信息比較震撼,還是才十八歲這個信息比較可怖。
“誰……誰幹的?”
“不清楚,”許長風說著拿出一遝資料,全都是複印件,“今早報的案,孩子她爸在外地工作,她媽是護工,昨晚在值班,今天早晨回家發現的。”
“所以不超過12個小時?”
許長風點點頭,“確切地說,不超過6個小時,這次警方手腳很利索,且凶手在現場遺留證物較多,你看!”
許長風抽出一張圖片,是一個水杯的特寫。
“這是凶手遺留在現場的水杯,胡局長懷疑他是受害人的熟人,小姑娘邀請他進門,並給他泡了一杯茶。”
路雲開抬眼看了看許長風,突然道:“你和胡局長聯係還挺密切。”
許長風並不理他,繼續道:“但胡局長希望受害人家屬能把事情壓起來。”
“怎麼壓?”
“這次報案迅速,作案現場保存較高,除了能和1-16案1-22案吻合的指紋以外,還有……精液……”
路雲開腦子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先是沒有反應過來,懵了半天才大喝一聲:“你說什麼!?”
“你別激動,沒有被強-奸,殘留痕跡灑落在床單上麵了,警隊的人已經采了樣,胡局長聽說受害人是孩子的時候,也是便衣暗中進入現場的,他們采集了大部分信息,現場完全沒有動,他希望我們倆暗中盯著,如果凶手膽子夠大,肯定會重返現場!”
路雲開一身的黑血幾乎全都衝到了腦仁子裏,這畜生,不知道是怎樣一個衣冠禽獸,路雲開不知道究竟怎麼樣的酷刑才能抵消他的罪惡。
“你是說……老胡的意思是,讓咱倆盯暗哨?”
怪不得……他會被停職……
這老胡究竟是一瓣老薑,還是能未卜先知?
許長風一把揪出全身發抖的路雲開,壓低聲音道:“今晚八點,劉家門路口的早餐店門口見,不許透露風聲,你已經被‘那邊’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