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貪圖,非要攀上大王的義子李存顥。”
元嬌奴的話嗡嗡作響,劉玉娘勉力提著口氣,眼前隻剩下一張嘴,開合個不停,那一刻,她似被魘住了,動彈不得。
“玉娘,玉娘……”
焦急的呼喊聲驚醒了劉玉娘,猛然回頭,正是齊勒勒。
“夫人在此,小奴齊勒勒給夫人請安。”
見有貴人在場,齊勒勒趕緊快步過來行禮。
元嬌奴住了嘴,上下瞅著齊勒勒,“你是玉娘的女伴?今日叫我撞見也就罷了,以後可沒這運氣。”
齊勒勒將頭低了低,聲音有些扭捏,“多謝夫人體恤,小奴身上突然來了信……不想讓玉娘知道,所以……”
元嬌奴聞言笑得有些古怪,“莫非……玉娘還沒來信?”
“是啊,林阿監說,許是玉娘小時候受了驚嚇,會有些晚。”
“也有十七八才來的,她十六都不到,晚什麼,好了,下次小心。”
“夫人真是慈悲。”
“積點福田嘛,王妃遣我去教習館看看,就不同你們聊了。”
劉玉娘與齊勒勒低著頭,等到腳步聲遠去,才直起身子。
“玉娘?”見劉玉娘臉色不對,齊勒勒小聲問,“怎麼了?那夫人是誰?”
“她是我從前……嘉禾院裏的女伴……”
齊勒勒目光一亮,“這麼巧,你的紫兒姐姐?人看著可真不錯。”
“不,是另一個,名喚元嬌奴,當時我才五歲,所以我們是三個一起的,她現如今是袁校尉的妻子。”
“哦,校尉夫人啊,難怪這麼威風,來,我們邊走邊說。”
知道其中有蹊蹺,齊勒勒挽起劉玉娘,同她向僻靜處遛去。
路上沉默了好一陣,依舊是齊勒勒忍不住開口。
“玉娘,怎麼了?是不是……你的紫兒姐姐有什麼事?”
“她……死了……”
“啊?怎麼回事?”齊勒勒頓住了腳步,“你別急,慢慢說,當然,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勒勒姐陪你,想哭就哭吧。”
“勒勒姐,她說……當年放長我裙子的是紫兒姐姐。”
“啊?”齊勒勒又是一聲驚呼,“她……元夫人說的?這……唉,算了,別難過,人也死了,可不遭了報應。”
這話似戳中了什麼,劉玉娘轉身對上齊勒勒,咬著牙,眼淚滾落下來,“她撒謊。”
齊勒勒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劉玉娘到底在難過什麼,隻好摟過她,安撫道,“沒事沒事,別難過,咱慢慢說,我啊——我剛才一看她就不是個好東西!”
聽著齊勒勒前後態度大變,劉玉娘又忍不住笑了出來,一時哭一時笑,悲痛更難自抑。
“哎喲我的小美人,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勒勒姐。”劉玉娘幹脆伏在齊勒勒肩頭抽泣,“她從小就編派我是傻子,到如今還當我是傻的。”
“那這狗東西算是看走眼了,咱們玉娘,蓬萊院裏一等一的聰明人,讀書認字,譜子背得比誰都多,曲子過耳就會。”
“她以為我那時小,不懂事,可我記事,會長大,會琢磨,那個時候,紫兒姐姐總抱著我睡,但凡她離開,我一定會醒,拆裙子要不少時間,隻有元嬌奴才有這功夫。”
話是這麼說,劉玉娘身子卻抖得厲害,不知是氣,還是在怕什麼。
齊勒勒拍著她肩歎氣,“這種人,謊話都是成套的,你別急,同姐姐說說,她還說了什麼?”
當下,劉玉娘斷斷續續說了方才之事。
齊勒勒聽著聽著,臉色也沉了下來,卻沒再罵人,她扶起劉玉娘,拿出自己的絹子給她擦淚,“玉娘,這人太可怕了,咱惹不起,以後躲遠點。”
“她……她是不是撒謊了?”
“我聽她話裏頭意思,是想慫恿你去宴席,你可知這次宴上都有誰?”
“誰?”
“大郡主,孟夫人,夏夫人……玉娘,旁的我不用多說,你也該明白的。”
“都是些大娘子……”
“是。”
兩人口中的“大娘子”是指身份地位極高的夫人們,大郡主李妙虛自不用說,孟夫人是晉王之弟大都督李克寧之妻,夏夫人則是大郎君李嗣源的夫人,根本沒有元嬌奴口中的校尉,這就是一場貴人女眷間的應酬往來。
“那和蓬萊院有沒有關係……?”
元嬌奴的話雖不可信,可劉玉娘隱隱覺得這假話裏頭,有幾分真話。
齊勒勒抿著嘴,點點頭,拉過劉玉娘小聲道,“我打聽到了,是幾位夫人要選妾,這事非同小可,我可不敢傳,你就當不知道,回頭有人問起要不要去,你推辭便是。”
在外晃了陣,一到蓬萊院,遠遠就見沈秋娘小跑上來,“齊勒勒,你怎麼回事……”
話訓到一半,見劉玉娘神色不佳,麵上還帶著淚痕,沈秋娘轉而關心起來,“這又怎麼了?”
齊勒勒輕咳了下,用氣聲道,“她的紫兒姐姐……沒了……”
沈秋娘愣了愣,當下攬過劉玉娘,“好了好了,先別難過,曹夫人突然說要見你,偏你們半天不見人,急死我了,春娘已經過去了,趕緊收拾下,去萬壽堂。”
被兩位姐姐一路送到萬壽堂,劉玉娘心情平複了許多,可踏入萬壽堂瞬間,又總覺氣氛不太對,內裏隱隱傳來曹青娥和趙春娘的聲音,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常清在門口通報了句,話音頓時歇下去,隨即,趙春娘走了出來,同劉玉娘道,“自己進去吧,夫人要單獨見你,莫忘禮數。”
劉玉娘忐忑,心頭愈發不安。
果不其然,曹青娥神色不善,頗有些冷淡,待劉玉娘行禮過後,劈頭蓋臉就問,“這麼久才來,是去哪裏晃了?”
算起來,因自己心緒難平,和齊勒勒在外逗留了足有大半個時辰,沒準事情早傳進曹青娥耳裏了,還不知怎生添油加醋的,好在劉玉娘熟知曹青娥的脾氣,當即跪下叩首,“玉娘有錯,請夫人責罰。”
曹青娥臉色愈發沉重,“說吧,什麼錯,好讓吾想想怎麼罰?”
曹青娥素來不喜歡擺架子,此番用起了“吾”,顯然是真動氣了。
“夫人恕罪,小奴聽說有伶戲班子入宮,便求著勒勒姐去掖庭,幫忙打探範紫奴的消息,範紫奴是小奴幼時女伴,小奴一直很牽掛她。”
“你到重情,我還真不知怎麼罰你了。”
“請夫人責罰,在此期間,奴叫袁校尉的夫人撞上了,元夫人雖也是小奴幼時女伴,但到底是外人,讓外人撞見了失禮,倘若不罰,有損王府威嚴。”
“你到還知王府威嚴,怎麼行事就這般魯莽!”
曹青娥似乎越說越來氣,幹脆起身走向劉玉娘,劉玉娘低下頭,下一刻就被曹青娥扶了起來。
“我看看……,這眼睛還真是哭腫了,想必範紫奴的死,你是知道了吧。”
劉玉娘鼻頭一酸,剛要應聲,眼淚先跑了出來,當下隻好緊閉雙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唉,你呀,真是個傻孩子,這元嬌奴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兩次,她如今傍上王妃,更是小人得誌,以後躲遠點,躲不開的,她非要攆上,娘娘才好替你做主,知道嗎?”
看來,事情還真傳到了萬壽宮,也不知元嬌奴怎麼說的自己。
“夫人……”
“好了好了,是我失言,你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身份上是主仆,可我心裏待你如同半個女兒。”
看著麵前少女淚眼婆娑,如幽蘭泣露,曹青娥半是心疼,半是得意,這是她精心栽培的花朵,容顏絕色,姿態曼妙,懂詩詞,擅聲樂,將來,得拿最好的配,才不負心血。
這麼想著,曹青娥拉過劉玉娘的手,牽著她到了位置上,劉玉娘自覺跪坐在下首,半倚著,曹青娥拍著她手歎氣,“範紫奴的事,我罵過亞子了,這事也有些曲折,本來亞子是將她送給李克寧的,結果轉手就被春曉送給了李存顥,你也知道,這位孟夫人天字第一號醋壇子,亞子還非得攪合進去,白白斷送一條性命。”
曹青娥口中的“亞子”是嗣王李存勖的小名,也就是曹青娥當劉玉娘是自己人,才這麼叫,至於“春曉”,就是大都督李克寧之妻孟春曉。
孟春曉出身武將世家,是李克用重臣孟知祥的妹妹,自己有一支女兵隊伍,不似曹青娥上過戰場,行事卻遠比曹青娥彪悍,她要送走一個侍妾,李克寧哪敢說半個“不”字。
劉玉娘也深知範紫奴心腸雖好,卻生性懦弱,遠不及元嬌奴會討喜鑽營,這等橫禍降到她頭上,恐怕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想到這裏,劉玉娘心如刀絞,淚水又汩汩而出。
“莫哭,莫哭。”曹青娥幫劉玉娘擦了擦眼淚,等她平複些又問,“孩子,眼下你也大了,心裏可有去處?”
“夫人的吩咐,就是玉娘的去處。”
“哈,你這小嘴,真是會說,少陽院裏的熱鬧,你就不想去瞧瞧?”
“夫人。”劉玉娘抬頭,目光堅決,她知道曹青娥尚未打消疑慮,她必須擺明態度,“玉娘七歲時,春娘姐姐問過我要不要認字,她說認了字就不能離開,還得發誓,從今往後效忠夫人,若否,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