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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之都女王之都
方折紙

第一章

無奈成為新寡婦

我姓木,叫漣漪。

我來自四川某偏遠鄉下,依靠大學畢業文憑留在了雲城。

我以自己的美貌和才幹為資本,嫁給了一個比我大十七歲的工程師。

我隻做了六個月的幸福妻子。

然後……

我成了女王之都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我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寡婦。

我還成了念茲、念晰兄弟倆名副其實的監護人。

當我們從殯儀館裏回到女王之都時,唐子恒已經陪著羅律師在等候了。念茲、念晰兄弟倆和他們的外婆周蓉悲痛地坐在羅律師麵前,然後是那對兄弟的大姨媽龍菁菁、小姨媽龍欣欣、小姨夫唐子衝相繼坐下。

我沒有坐。當眾人朝我投來複雜的目光時,連我自己都感覺到了,我是虛弱而淒涼的。至少在他們的眼裏,此刻我是這樣一種狀態。其實,我內心深處很冷漠,羅律師宣讀我那剛剛死去的“丈夫遺囑”這麼大的事,忽然覺得與我完全無關。因此我轉過身,有些飄搖地向樓梯走去。

此刻這個大廳,就像關閉我丈夫遺體的水晶棺材,讓人感到不寒而栗。也許隻有走上樓梯,才能離開這個巨大的“棺材”。盡管我目前根本離開不了,這種所有的目光一起穿越我脊背的痛苦,已經讓我沒有力量承受了。

“漣漪。”是唐子恒的聲音。

我沒有回頭,但是強烈地感覺到了唐子恒疑惑的目光。我很平靜地笑了一下--在這樣的景況裏我還能笑得出來,應該說我是堅強的吧。

“請讓我休息一個晚上。”我淡淡地說,“明天一早,我會離開女王之都。”

“木漣漪,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不用回頭看,我就知道周蓉已經憤怒地跳起來,指著我的脊背罵了。這個七十歲的老太太永遠精力旺盛,就是在得到噩耗時她的哭聲,也是最響亮的。或許她就是要以超過所有人的聲音,顯示她在女王之都的身份和地位。

周蓉和龍菁菁的怒罵早在預料之中。從知道噩耗那一刻起,周蓉直到現在才發泄出來,已經是奇跡了。十天了,她忍受得如此辛苦,讓我憑空生出幾分同情。周蓉的話罵得很難聽,她的二女兒龍菁菁火上澆油,怒火萬丈地指控著我,小女兒龍欣欣則一個勁地勸她冷靜,念茲、念晰也在不斷哀求,但周蓉除了怒罵,還加上了歇斯底裏的號哭。

龍菁菁是整個女王之都對我敵意最深的人,因為她的姐姐龍燕燕死後,她接管了女王之都的生意,同時也夢想著接管姐夫範至林和兩個外甥。為此,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汗水,付出了所有的感情。三十七歲的龍菁菁在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後,這麼多年就一直沒有再結過婚,她一心一意地等待範至林接納她,結果她等到的是我這個令她看不起的女人,範至林成了我的丈夫。對她而言,我的確是奪走了她心上人的無恥者,她對我有多麼深的敵意都是應該的。

範至林的猝然死亡深深地打擊了龍菁菁,這十天來,她處於無邊的悲痛裏,還沒有對我發過火。我知道,她用了極好的風度來聽範至林的遺囑宣讀,也用了極大的耐心來接受我必須在場的事實。可能是我的態度將她還沒有爆發出來的憤恨給激發了出來,因此,她憤然尖叫道:

“木漣漪,你原本就是個外人,因此你沒有資格坐在這裏。該你得的遺產,一分錢不會少你的,你給我滾吧!”

我的心很快從同情的河裏過渡到冷漠的泉裏,依然沒有回頭,繼續朝樓梯走去。

唐子恒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攔在我前麵,因速度太快而差點讓我撞上他的胸膛。我後退兩步站住了,用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看著他。唐子恒皺著眉頭,斜著頭盯著我,仿佛要看穿我的心海世界。他的目光對任何人都有一種威懾力,尤其是對犯罪分子,那種穿透力常常使他們膽寒。哦,忘了介紹,他是一名刑警。

“我隻是不想聽羅律師宣讀遺囑,難道這也犯罪了嗎?警官先生?”我牽了牽嘴角,非常蔑視地笑了笑。

唐子恒的目光異常執著。他微笑了一下,盡量用柔和的語調說:“我們都知道你需要休息,但是,堅持一下好嗎?他的遺囑對你來說很重要。”

“我已經說了,明天一早我就搬出去。如果他們等不及,那我現在就搬走。”話是說得很硬氣,但我的視線已經很模糊,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

唐子恒伸了伸手想攙扶我一下,但我拒絕了。我知道,有這個該死的警察擋在前麵,我是上不了樓的。我不得不耐著性子聽遺囑,卻不想去坐著聽。唐子恒還想勸我,龍欣欣已經走過來勸他了。他們都知道我也是很固執的人,如果再讓我坐過去的話,我一定會立刻甩手而去。

唐子恒依然固執地站在我麵前,好像在防備什麼。我非常奇怪地瞪著他。我不明白,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是在完成一個特殊的任務。他不是我那死去的丈夫的直係親屬,隻是一個帶點親戚關係的朋友。在這樣的場合,他為什麼會來遺囑宣讀現場?

在我滿腦子糊塗的時候,羅律師開始宣讀遺囑了。羅律師的聲音嚴肅而專業,那種狀態下飄進我耳朵裏的遺囑內容,陡然間像珠穆朗瑪峰崩塌著,以光年的速度向我轟然罩下,將我的身體和靈魂一起深深地埋藏在冰海穀底。

這是一份我無法接受的遺囑。不,所有人都無法接受!我可以馬上離開女王之都,可以不接受我亡夫留下的遺產。可是他的遺囑卻像緊箍咒,將我套得死死的。他竟然將女王之都的產權過戶到了我的名下,指明我要贍養他的嶽母周蓉,監護他的兩個兒子。

盡管唐子恒早有準備,在我轟然倒地的那一刹那,他還是沒能扶住我。我軟綿綿地倒在冰冷而堅硬的地板上,失去了知覺。

在我蘇醒之前的那段時間,我想我的大腦是處於死亡狀態的。當我蘇醒過來時,我真的很恨這個世界,因為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一切的一切。

我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孤獨而又淒涼。是啊,一個剛剛成為寡婦的女人,一個引產了六個月大的孩子才剛剛十天的女人,我是多麼需要休息和營養,多麼需要丈夫的體貼照顧。但是,我要休息,睡不著;要營養,吃不下任何東西;要丈夫,我的丈夫已經在我“生”下孩子三個小時後,永遠地葬身在車輪底下了。

孤獨?不,我不覺得,因為在他活著時,我就已經孤獨過了。同床異夢的日日夜夜,咀嚼婚姻苦果的分分秒秒,我孤獨得已經麻木了。淒涼?不,我不淒涼,沒有人來打擾我,這個小小的世界才是清靜的。

我的婚姻悲劇不知是不是因為我的戀父情結。一年前,大學畢業才兩年的我,嫁給了大我十七歲的男人。

我的丈夫範至林是中外合資的奧維麗科技公司的高級工程師,他儒雅,帥氣,睿智,嚴肅。他屬於海歸派,在牛津大學深造的經曆,使他在公司裏的事業蒸蒸日上,公司的外方老總對他評價很高,也可以說,他主宰著公司的技術革新。我很榮幸地一進公司就成了他的助手,在接受他嚴格的工作訓練中,這個不善言笑的男人的成熟穩重,處處透出無窮的魅力,讓我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

他緊閉的感情大門在我兩年的攻擊下,終於豁然打開。我幸福地披上婚紗,做了他嬌媚的新娘。他如父如兄的關懷與疼愛讓我常常感動淚涕,他濃烈如火的愛戀使我癡癡沉醉。我喜歡躺在他寬闊溫暖的懷抱裏,靜靜地聽他的心跳,靜靜地聽他說過去那段感情荒蕪的歲月。但是,我在他懷裏放肆地撒嬌的日子隻過了半年左右,他就從一個愛神變成了魔鬼。

一年,僅僅隻有一年,我狂熱追求的幸福婚姻就徹底土崩瓦解。因為我不答應離婚,他以得了艾滋病為由與我分居;因為我不肯墮胎,他就逼著我進了醫院,無情地讓醫生扼殺了我六個月大孩子的生命。然後,他留下那樣一份“無情”的遺囑,把自己的生命和留給我的罪惡徹底地埋葬在車流裏。

範至林,那個第一次讓我品嘗到愛情甜蜜的男人,死後留給了我一枚永遠也嚼不完的苦果;那個曾信誓旦旦要給我一輩子幸福的男人,用生命鑄造了一道魔咒,緊緊地套在我的頭上。他曾經那麼心疼於我的一點小感冒,結果,他卻在我剛剛失去孩子的痛苦裏,再添一道永遠無法彌合的傷口,他將他的人生提前定格,卻讓我的生活從此雜亂無章。

女王之都是一座可怕的迷宮,每個人都守在錯綜複雜的路口,看著我在裏麵被撞得頭破血流。我不想看到女王之都裏任何一個人,就是跟女王之都稍微有點關係的人也不想見到。我很想就此與女王之都的一切了斷,可是冥冥中讓我感到心驚膽戰的是,無法了斷。

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我的心越發陰沉得厲害。女王之都,女王之都,你什麼時候才能從我的記憶裏徹底抹去?

女王之都獨占了小半條街。這是一座六層高的樓房,裝修得豪華而精致。屬於女王之都的樓牆上,分四個方向豎立著四塊巨大的牌子,由華貴的霓虹燈閃耀出“女王之都”兩個巨大的字。女王之都底下五層都是商業樓,南麵是美容城,美容、美發、美甲、美體各占據一層,底樓是接待大廳。北麵是時裝城,從底樓到五樓分別為服裝、鞋帽、箱包、裝飾品、化妝品營業部,另外在二樓還設立了一個休閑茶吧。茶吧裏可以跳優雅的交誼舞,也可以看書。女王之都各部門的負責人辦公室也在各層樓裏。

也就是說,女王之都是一個現代都市女子雲集的地方,賺的就是白領麗人的錢。

女王之都是這座城市的一家知名女子消費天地,經過十幾年的沉浮,依然是規模最大,檔次最高的女子休閑場所。

女王之都東麵有一扇大門,處於街頭。這扇門是供主人出入的,直接乘電梯上六樓。六樓其實是一層複式公寓樓,也分為兩個部分。南麵一套就是範至林一家的居所,成員由範至林、範念茲、範念晰、周蓉組成。北麵一套是在範至林前妻龍燕燕去世後才隔開的,後來一直由龍菁菁居住。

白天,陽光燦爛得很過分,雖然女王之都裏各個部門都在正常營業,但在這座光鮮亮麗的建築周圍,唐子恒還是看到了一層濃重的愁雲慘霧。陽光將“女王之都”這兩個字的光芒傳得很遠,很遠,不過此刻那兩個字,卻如泰山一般壓在他心上。

唐子恒沒有穿警服,一件格子T恤,一條休閑西褲,很灑脫很帥氣。他站在陽光裏,站在女王之都的繁華裏,看著進進出出的都市女人,久久地出神。昨天,他陪著羅律師來宣讀遺囑,任務就是保證木漣漪的安全。也就是說,範至林也給他留下了一份沒有法律效力的“遺囑”。

昨天,當漣漪暈倒後,是他將她送進了醫院。女王之都裏的每個人,當時都驚愕於遺囑內容。範至林的遺囑對所有的人來說都如晴天霹靂,甚至超越了他的突然死亡帶給大家的震驚,尤其是周蓉,她當場差點打羅律師的耳光。女王之都的創始人是龍燕燕,龍燕燕死後,女王之都由龍欣欣接管過來經營,法人代表一直是範至林。現在,範至林死了,依照繼承法,直接享有繼承權的人是漣漪和念茲、念晰兄弟倆。可是,範至林卻讓木漣漪一個人繼承了女王之都,而念茲、念晰和周蓉三人,隻有權繼續住在女王之都裏。

唐子恒知道,圍繞女王之都的繼承權問題,六樓上的兩家人今天一定會開一個嚴肅的家庭會議。木漣漪這個人,對他們來說,根本是外人,她的繼承權有法律保護,但是在情理上是怎麼也說不通的。唐子恒害怕那兩家人一起向木漣漪攻擊,而此時此刻的木漣漪,正像一朵隨時凋謝的花朵,片片花瓣在風雨裏飄搖著。

唐子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走進女王之都。範、龍兩家這個複雜大家庭的嚴肅會議,他有這個必要參加嗎?充其量他隻是女王之都的親戚,龍欣欣的丈夫唐子衝的弟弟。他是警察,懂法律,知道自己無權幹涉女王之都的事。選擇離開嗎?如果永遠地離開女王之都的是非,躺在醫院裏的木漣漪該處於如何尷尬的局麵,又是怎樣的一副飄零之態啊!

唐子恒第一次猶豫不決。他徘徊著,已經扔了不下十個煙頭了。

唐子衝的車悄然停在他身邊後,他依然沒有察覺。唐子衝下了車,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

唐子恒悚然一驚,道:“大哥!”

“你的警惕性呢?”唐子衝詫異著。

“我……”他苦笑了一下。

“嗯,滿嘴的煙味。子恒,少抽點煙。”

“大哥,範至林的遺囑。”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唐子衝說過這句話後就更加詫異了,緊緊地盯著弟弟,疑惑的目光久久無法消失。“不要告訴我他讓你來保護漣漪的繼承權。”

唐子恒很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這個表情等於肯定了唐子衝的猜測。唐子衝更加迷糊了。兄弟倆進了女王之都,來到休閑茶吧,坐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要了兩杯飲料。

唐子恒拿出範至林留給他的那封信。

範至林的信不長,除了簡單地敘述了一下他和唐子恒兄弟加朋友的交情後,就是請求他幫助木漣漪順利接管女王之都。範至林的語氣非常嚴肅,仿佛木漣漪出了問題的話,就唯他是問了。唐子衝看了信,迷惑了很久,對於範至林的“請求”百思不解。他們兄弟對於範至林和木漣漪的婚姻情況十分了解,從他們相愛到結合,再到心的分離,他們幾乎是陪著範至林一起走過來的。這幾個月來,範至林和木漣漪幾乎形同陌路人了,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隻是因為木漣漪懷著身孕而不能離婚。那麼,範至林為什麼要將女王之都的繼承權完全地交給木漣漪呢?從木漣漪的角度來說,她不接受女王之都的話,也隻需一個聲明就行了。

但問題並不這麼簡單。

“子恒,他為什麼要把漣漪套在女王之都呢?”唐子衝問。

“是啊,為什麼呢?”唐子恒搖頭,“他在遺囑裏說,如果漣漪不接受女王之都,由羅律師負責將女王之都拍賣。女王之都是龍燕燕畢生的心血,莫說伯母和菁菁姐不會答應,就是嫂子也不會答應。”

唐子恒的話一點沒錯。他的嫂子龍欣欣原本不是做生意的,就是在大姐龍燕燕死後,二姐龍菁菁半哀求半命令她離職下海來幫她經營女王之都。五年來,龍菁菁全心全意地經營著女王之都,使女王之都在同行的激烈競爭中始終保持著龍頭老大的地位,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而龍欣欣則單獨負責幾大美容部門的工作。兩姐妹相輔相成,共同將女王之都的生意經營得紅紅火火。

五年後的今天,龍家姐妹都已經將女王之都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做了,而今對於女王之都,卻一點也沒有繼承權,法律上能通過,情理上絕對通不過。

女王之都的問題是棘手的,唐子恒覺得比任何案子都棘手。範至林如此煞費苦心地拜托他來保護漣漪的繼承權,是不是說明他對漣漪的愛並沒有消失?

唐子衝問弟弟打算怎麼做。唐子恒無言地搖頭。

兄弟倆上到六樓,果然被那異常嚴肅的氣氛給鎮住了。在範至林家裏,周蓉、龍菁菁、龍欣欣母女三人坐在一起,念茲、念晰坐在一起。周蓉看到唐子恒,憤恨地指責木漣漪沒有權力繼承女王之都,說,如果木漣漪接受女王之都的話,就跟她打官司。

“我絕不會讓女王之都被那個無恥的女人奪去。”周蓉堅決地表了態。

龍菁菁的樣子最令人難以捉摸。在昨天之前,她一直沉浸在失去範至林的悲痛裏。這個在商界叱吒風雲的女強人,在範至林死後,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常常飽含著淚水,像一個可憐的小女人。可是在羅律師宣讀了遺囑後,她的神色就完全變了,嘴角邊始終掛著駭人的冷笑。

龍欣欣表情複雜地看著丈夫。唐子衝在她身邊的沙發扶手上坐下,並將她攬過去,輕聲安慰著。龍欣欣的眼前卻出現了漣漪蒼白的臉。

其實,一直以來,當漣漪和周蓉、龍菁菁發生衝突時,都是龍欣欣在中間調解。她和漣漪之間沒有什麼矛盾,因為她理解範至林的心靈世界,並且和漣漪做了朋友。為此,她沒少被龍菁菁責罵,幾次都差點斷絕姐妹感情。龍欣欣欣賞漣漪的靈秀和潔雅,欣賞她的幹練和溫柔,漣漪有很現代的美麗容貌,很時尚的氣質,但骨子裏透著很古典的情感,曾經讓她十分羨慕。漣漪對於範至林來說,就如幹涸的心田裏降下的甘霖,枯竭的黃葉上滾動的露珠,她在女王之都裏很孤立,可是她渾身上下都透著幸福的光芒。龍欣欣的情緒,常常會不由自主地跟著漣漪變化,因此,她對漣漪婚姻失敗的痛苦也很同情和憐憫。

龍欣欣從唐子衝嘴裏知道了唐子恒的“任務”,她驚愕極了。她看向唐子恒,因為有周蓉在場,所以隻能用目光詢問著。

“嫂子,我希望你能冷靜地來處理這件事。”唐子恒讀懂了她的目光,很有深意地說道,“漣漪的態度如何,我們還不知道。我們要相信她是理性的。”

“我知道應該冷靜下來處理這件事。”她領會地點點頭,“子恒,既然有你參與進來,我覺得自己更應該冷靜。”

唐子恒曾擔心嫂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隻要她能冷靜下來,事情就好辦得多。

可是,龍菁菁卻沒這麼好說話,她眼神淩厲地看著他:“子恒,你為什麼要來插手這件事?”

“二姐,”龍欣欣道,“姐夫留了遺書讓子恒來處理這件事。”她知道龍菁菁的脾氣,因此刻意選擇了這樣的說法。說唐子恒來“處理”這件事,比說“保護木漣漪的繼承權”好得多。

精明強幹的龍菁菁卻從這句話裏嗅出了奇異的氣味。範至林為什麼要唐子恒來處理女王之都的繼承事件?於公,他不是律師;於私,他隻是親戚。於公於私都不合情理。

龍菁菁箭一般的目光直直地著插在唐子恒臉上,嚴肅道:“子恒,你不能置身事外嗎?”

如果可以,唐子恒何嘗不想置身事外呢!他很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就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龍菁菁惱怒道,“子恒,那你打算如何處理?”

“我的任務,就是保證他的遺囑順利生效。”

唐子恒這句話,肯定了他是站在漣漪那邊的。龍菁菁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了。這一瞬間,她對範至林有了深深的怨恨,這種怨恨使她無比激動,失態地跳起來,叫囂道:“他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把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帶進了女王之都,現在又莫名其妙地要那個女人來繼承女王之都……範至林,你對我們龍家的女人無情到這個地步也就罷了,難道念茲和念晰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嗎?範至林,你到底想幹什麼?”

唐子恒沒有過多停留,在龍菁菁情緒幾近失控的情況下,他隻能選擇離開。相比之下,嫂子龍欣欣要理智得多,那麼,有她勸龍菁菁,情況也許不會太壞。

天已經黑下來了,女王之都又開始流光溢彩起來。晚上,是女王之都最忙的時候,白領們白天要上班,都習慣於晚上來逛商店,也習慣晚上來做美容。女王之都外麵的繁華和裏麵的繁忙,使女王之都顯得生機勃勃的。

唐子恒感歎,這樣一座樓,漣漪就算接收過去,她無論如何也是經營不來的。漣漪,那個水晶般的女人,隻適合做一個美麗的白領,不適合做女強人。

白天和黑夜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別。我被範至林強行引產後,隻過了三個小時,就聽到了他死去的消息。從那一刻起,我白天黑夜幾乎都閉著眼睛。但我睡不著。我寄予無限希望的孩子沒有了,無情的丈夫用死亡結束了我不願意失去的婚姻,我還睡得著嗎?

但是我沒有哭過。十天了,我一滴眼淚也沒有,甚至也沒為我那可憐的孩子流過一滴眼淚。就是在我被迫走進手術室的一刹那,我對所有的一切都冷漠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女王之都帶給我的,除了痛苦還是痛苦;那個給過我海洋一般摯愛的男人,最後留給我的,除了心靈的荒蕪就是心靈的荒漠。也許所有的人都很奇怪,在我小產後身體異常虛弱的日子裏,我能如此平靜地參加他的葬禮,平靜地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他的骨灰交在他兩個兒子手上。

我平靜嗎?是的,我平靜,而且異常平靜,好像他的死早在我的預料之中,好像我已充分地準備著等待著他的死亡,好像我和他轟轟烈烈的愛情和婚姻就是為了有這樣一個結局。或許,當一個人從心底裏開始冷漠的時候,一切真的都無所謂了。

在我們公司裏有一條嚴苛的規定,就是同事間不得戀愛結婚。這違背人性的規定曾經讓好幾對有情人勞燕分飛。當我瘋狂地愛上他後,作為他的助手,我非常果斷地選擇了離開公司,使他沒有拿公司規定來拒絕我的借口。為了表示我不會在其他公司裏做同樣的工作,從而跟他的工作對立,我選擇了開一家香水屋。

我用僅有的三萬塊錢積蓄開了一個小店,取名為“香水走廊”,我精心地設計了室內布局。小店開在一條比較繁華的街上,周圍是各種各樣的時尚飾品屋,但專門的香水屋隻有我一家。小店不大,隻有十平米左右,但我設計的那條九曲玲瓏的香水走廊十分有特色,吸引了很多客人。我的決心和行動最終摧垮了他堅硬的感情之門,我火熱的愛將他冰冷的心熔化成一潭清涼而清澈的愛之水。老夫少妻的故事曾經感動了我們身邊所有持反對意見的朋友,最後他們鼓掌歡送著我們走上婚姻的紅地毯。

朋友們還沒緩過來,我們夫妻的裂痕便將他們的祝福深深地打進了地獄。我曾經那麼強烈地夢想所經營的香水能讓我的婚姻芬芳一生一世,但是,在最後的幾個月裏,香水走廊的客人還是從繁茂走向了凋零。中外一百多個品種的香水在主人於愛情漩渦裏掙紮的日日夜夜,隨著主人的夢想漸漸地黯然失色,它們的芳香也在主人婚姻失敗的清水裏被稀釋得寡淡無味。

夜色緊緊地包裹著我孤獨的心,我感到鼻子一陣發酸。但我依然沒有眼淚,而且不能讓門口那個男人看到我的眼淚。

唐子恒已經在門口站了很久了,也許是我的無聲給了他一個錯覺,以為我睡著了。不可否認的是,在我的婚姻出現異常情況時,這個帶點親戚關係的男人逐漸地走進了我的香水走廊,走進了我的心裏。也許是他的警察身份給了我強烈的安全感,也許是他的不善言辭給了我傾訴的機會,也許是他點滴的關心無聲無息地溫暖著我經受磨難的心,我婚姻中出現的一切問題,都在他靜靜的傾聽中變成了我和他的記憶。

這十天來,也隻有他陪伴著我。沒有過多的話安慰,隻是默默地守在我身邊,從醫院到女王之都,連綴了我亡夫在人世間最後無聲流連的過程。他在女王之都,是一個特殊的客人,也許是他常常帶同事到女王之都裏來購買送給女朋友或妻子、女兒的禮物吧!可能他們有時候統一的警服著裝太顯眼,因此女王之都裏幾乎沒有發生過諸如酗酒男人來此搗亂的事件。他在女王之都的每個房間都可以自由出入,那麼當我從醫院回到女王之都後來看望我,也就不會讓人有其他想法了。

唐子恒輕手輕腳地走到我床邊坐下。病房裏亮著幽暗的燈光。可能是窗外吹進來的風太大,他起身去輕輕關了窗。我是故意讓窗子開著的,四月的夜風吹在我臉上,我會覺得很舒服。當心無處著落的時候,我更願意把它變成一片落葉,讓四月的風吹得她在這個世間飄搖、飄搖。

我沒有睜開眼睛看他,知道他給我掖了掖被子。不知道他本身就是這樣細膩和少言寡語,還是隻在我麵前會這樣。從跟他認識以來,也許隻有我能感覺得到他強壯外表下的那顆細膩的心。我覺得那是他作為刑警所必須具備的特質,因為分析案情時必須細膩而周到。

其實,他是一個很開朗很活躍的人,與其他人在一起,他總是神采飛揚而又處於核心位置,他穿警服的威嚴和穿便裝的瀟灑,一直是念茲、念晰兄弟倆崇拜的偶像。念茲喜歡看他穿警服,念晰喜歡看他穿便裝,那對還不滿十八歲的兄弟一旦知道他有空,就必定會纏著他,聽他分析罪犯特征,講述抓捕罪犯的驚險過程。

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無意探究,但他給了我一份可貴的友情,這一點我會一直記在心上。在我失去婚姻失去愛情失去親人的日子裏,或者說在我對一切都感到冷漠的心境裏,他的友情給了我一絲溫暖和依托。對所有人我都可以冷淡,唯獨不能對他太過冷漠。

我睜開眼睛,於幽暗的燈光裏看到了他穿著便裝的樣子:格子T恤,休閑西褲,幹練而灑脫,隨意而親切。我試著坐起來。他扶了我一把。然後我靠在床頭上,身後墊了兩個枕頭。我想我的頭發一定很淩亂,但我不想梳理,我的淩亂一定顯得我很憔悴。十天來沒好好地吃過、睡過,小產後的身體在丈夫死亡的日子裏,如果我不憔悴就很不正常了。

“沒有出勤嗎?”我輕聲問。我的聲音沒法洪亮起來。

他搖搖頭,微笑了一下,道:“漣漪,已經將他送走了,你哭出來吧。”

我回了他一個微笑:“我為什麼要哭?”

“把所有的痛苦宣泄出來,你會好受一點。”

“子恒,不要用你分析罪犯心理的方法來分析我,我不覺得痛苦。”

“漣漪。”

我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你還是我的朋友,就替我找一個住的地方。香水走廊太小,不能住。”

“漣漪,你不用離開女王之都。”他的目光很複雜,“從法律上講,你已經是女王之都真正的女主人……”

“我不要女王之都,不要!”我忽然大叫起來,頓時渾身戰栗。

我想我的樣子一定讓他感到意外,因為我看到了他眼裏的驚愕和慌亂。我是在手舞足蹈嗎?一定是,被子被我踢到了床下,我顫動的身體使病床發出噶嘰噶嘰的聲音。我一定像一個青麵獠牙的女巫,當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亂動時,我對他莫名地產生了一種恨。我那麼深刻地愛著的男人丟下我去了天國,這個和我原本毫無關係的男人幹嗎總出現在我麵前?

我發瘋一般地反抗著他的“暴力”,他的手如鋼鐵一般讓我的雙手動彈不得。但我還是要反抗,發瘋也好,死亡也罷,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他何幹?我想這一刻我是失去理智了,掙不脫他我就咬,完全不聽他的話冷靜下來,我此刻也沒法冷靜下來。

他忽然緊緊地將我摟進了懷裏。

這一瞬間,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渾身的力量瞬間消失,我仿佛從懸崖上墜落著、墜落著。他從來沒有擁抱過我,就是禮節性的擁抱也不曾有過。他跟我之間,一直保持著“朋友”的距離,理智的距離。其實,以前很多時候我在向他傾訴過後都希望他能擁抱我一下,尤其是在我失去了丈夫厚實的懷抱後,我飄零的心無數次想從他那裏尋求到被保護的滋味,但他總是那麼理智地坐在我對麵,連胳膊也不抬一下。也許正是他的那分從容和理智,使我能更加信任他,然後傾訴了我對失敗婚姻的全部感受。

我昏眩著,迷蒙著,沒有理智地離開他的懷抱。我閉著眼睛,感覺著“被保護”的感覺,感受著“有依托”的感受。

“漣漪,”他的聲音輕柔,還有些哽咽,“女人流淚並不代表是弱者,當你心中壓抑的東西太多的時候,需要流淚來稀釋和衝刷。所以,哭出來吧,哭出來後,你才能堅強地麵對一切問題。”

我知道他沒有女朋友,他和大家在一起時也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更不會說出如此柔情綿綿的話。是的,我不能否認,他此刻的語調是那麼柔情,那麼軟綿,胳膊卻又是那麼有力,他也是第一次對我說出如此柔性的話。

我的心悸動著,大腦忽然不再空白,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對他的渴望:我依戀著他。不!我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情緒?好像很早以前就有這樣的情緒了,我為什麼無數次向他傾訴失敗的婚姻呢?我渴望得到他什麼嗎?

我沒有哭出來,但是我冷靜下來了。更準確地說,是我沒有力氣了。他扶我躺好,為我蓋上被子,在我的催促下,就走了。當確定他的腳步聲遠去後,我的淚水終於噴湧而出,將被子和枕頭打濕了,也讓我飄零的心濕了一片。

我終於哭了,雖然沒有讓任何人看見,但是我哭出來了。他說得不錯,我心中壓抑的東西太多了,轟轟烈烈的愛情之路走到了懸崖邊,熱熱烈烈追求的婚姻之船葬身在汪洋中,外表的冷漠絲毫不能掩蓋我內心的痛苦。幾個月來,我煎熬著,期待著,努力著,最後還是以悲劇收場,如果不痛苦的話,就是聖人了。我不是聖人,隻是一個平凡女子,一個渴望愛情和家庭的女子。

唐子恒,我要恨你,我不想讓自己哭,是你讓我流淚了。你為什麼要撕破我偽裝的堅強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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