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西遊上

第一章 似夢似醒

混沌初開，人猿初別。

那一道雷電之光劈在了森林深處，衝天火光點亮了西邊的雲彩，那一夜，如晝。熊熊烈焰之中，唐三藏騎著白龍馬奔馳而出，他回頭望向身後的大火，不由心中一顫。

“不知道這算不算一難？”

身後的豬八戒和沙和尚也罵罵咧咧地跑了出來，兩人望著愁思中的師父，嘴裏說道，“師父，這是天災，不是劫難。”

唐三藏不樂意起來，若不是剛才跑得快，恐怕就要被這場大火燒得毛都不剩了。

就在這時，火光中的動靜極大，沙和尚驚得失了言，手足無措地抓住了一旁的豬八戒，豬八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進了大火深處。

隻見一隻渾身浴火的毛猴手持如意金箍棒，雙眼閃爍著金光，踩著淩霄雲步，從漫天雷火中踏了出來。

唐三藏忙跳下馬來，師徒三人並肩站在一起，呆呆地望著緩緩走來的孫悟空，孫悟空把金箍棒杵在地上，咂了咂嘴，隻說了一個字。

“水！”

隨後孫悟空便昏倒在地上，任憑唐三藏如何念緊箍咒也喊不醒。

豬八戒背著孫悟空跟在白龍馬後麵，唐三藏頻頻回頭，嘴裏一邊念著緊箍咒一邊望著孫悟空。

豬八戒歎了一口氣，“師父，大師兄都昏了，你就別再念緊箍咒了！”

“我隻是想看看他經曆了這場浩劫之後，緊箍咒還有沒有效！”唐僧搖了搖頭。

“有效沒效，你也等他醒了再說啊！”

唐三藏忽然望著豬八戒，表情很嚴肅，“你試想一下，當孫悟空身處異世的時候，是誰去找的他？”

“是你，”豬八戒說道，“其實我也想去的，但是觀音沒給我這個機會……”

“你再試想一下，當孫悟空動了凡心的時候，又是誰拆散了他們？”

“還是你。”豬八戒心中頓時有些發顫。

“最後你再試想一下，如今孫悟空回來了，”唐三藏看著他背上的人說道，“他的第一件事，是找誰算賬？”

豬八戒的步伐忽然停了下來，掂量了身後的大師兄幾下，然後愁惑地望著師父，這個問題他確實無法回答了，因為孫悟空醒來的第一件事，很有可能就是大開殺戒。

唐三藏倒也不慌，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再看看咱們三個，有誰是他的對手？”

“師父，你是說大師兄會殺了我們？”沙和尚放下擔子，摸著自己的地中海光頭腦袋困惑不已。

“動了凡心，他就不再是他了。”

“那他是誰？”

“是瘋子。”

豬八戒和沙和尚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豬八戒是最能理解的人，但是此刻他也同樣驚訝，他驚訝的不是孫悟空變成了瘋子，而是驚訝自己原來已經命不久矣。

每個為情所困的人，都會變成瘋子，關鍵這些瘋子還不自知，所以瘋子就變得很可怕。

“要不師父您再念念緊箍咒？”豬八戒沒什麼底氣地補充道。

唐三藏沒有理會，隻是手法自然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碗，扔給了豬八戒，“為師口渴了，打碗水回來再說。”

豬八戒慌得拿起碗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望向身後，那場由天雷引發的大火已經覆滅了，這火升的奇怪，滅的也怪，就跟大師兄的凡心一樣。

動了凡心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豬八戒一邊走一邊想，他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漸黑，月亮圓滿地掛在天上，他望著那輪明月，才突然明白捆綁在大師兄身上的束縛到底是什麼。

對於有的人而言，這種束縛隻是一種束縛，會捆綁你的言行舉止，吃喝拉撒，可是對於有的人而言，這種束縛是一根導火索，他會在持續的高溫下灼燒引爆，從而一發不可收拾。毫無疑問，豬八戒屬於前者，而孫悟空則屬於後者，所以孫悟空可以大鬧天宮，而豬八戒隻能變成豬。

天黑了。

唐僧靠在樹上，雙腿盤在一起，眼前篝火明動，他望著夜空無言。

一旁的沙和尚滿臉笑意地蹲在地上整理著行李，“師父壞。”

“怎麼？”

“你是口渴了吧，說那麼多，就是想騙二師兄去打水。”沙和尚平時憨厚老實，可是心裏卻有另外一種精明。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說的都是我所擔心的，”唐三藏舔了舔嘴唇，“不過口也確實渴了。”

唐三藏望著一旁躺在地上的孫悟空，不由得蹙起了眉頭，“得想個法子才行。”

就在這時，白龍馬忽然吟嘯一聲，孫悟空一個翻身站了起來，望著周遭一陣困惑。

“這是哪？”

唐三藏和沙和尚都驚得挺直了腰板，這一刻正是他們所擔心的，但終究還是要發生。

“悟空？”

“高樓呢？跑車呢？豪宅呢？”孫悟空瞪圓了雙目，“女人呢？”

“你說什麼呢？大師兄！”沙和尚很社會地笑了起來。

“你做夢啦！”唐僧忙打岔道。

孫悟空四處巡視了一圈，很是不解，“做夢？”

“對啊，你都睡了七天七夜了！”唐三藏裝作生氣起來，“這七天七夜，我們都喂你吃喂你喝，帶著你東奔西走，馬上就快要到雷音寺了！”

趁著孫悟空困惑的時候，沙和尚推了推唐三藏，小聲耳語，“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嗎？”

“佛祖會明白的。”

“我夢見我去了一個地方，那裏的一切都變了，房子有山那麼高，很多人擠在一個盒子裏跑得比馬都快！”孫悟空說道，“還有一個人，跟師父你一模一樣，叫什麼來著？”

“想不到就不要再想了！”唐三藏忙上前拍著孫悟空的肩膀笑了起來，“總之，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師父，你原諒我了？”

“原諒？”

沙和尚忙在一邊咳嗽了起來，小聲地提醒著，“說的是打白骨精的事。”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你還是隻猴子！”唐三藏翻身上馬，咳了一聲，“我們抓緊時間上路吧，取經之事一刻我都不想耽誤。”

“二師兄還沒回來呢？”

“他會跟上來的。”

沙和尚還在碎碎念著，唬得住嗎？唐三藏在一旁咳嗽不止，示意沙和尚趕緊閉嘴，孫悟空倒是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夢境裏，苦苦思索著。

“我是怎麼暈的？”這個問題說明，孫悟空已經開始質疑異世的事情，更傾向於自己師父說的話。

沙和尚支支吾吾起來，望向師父。

“你大師兄問你呢，你快告訴他呀！”唐三藏不僅沒有幫沙和尚解圍，反而慫恿起來。

沙和尚嗬嗬地笑了起來，“那一天晴空萬裏，萬裏無雲，天空中飄著朵朵白雲……”

“說重點！”還沒等孫悟空責罵，唐三藏倒是先當頭一喝。

“重點……重點就是大師兄你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路殺進了白骨洞，漫天大雪，大師兄你衣著單薄，卻絲毫不懼寒冷。”

“我有毛，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白骨精看到你前來，先是一個咚，緊接著大師兄你就嗙！再然後白骨精就是咻！你當仁不讓就嘩啦啦，她就是哇哈哈，你就呱呱呱，最後啪啪啪！然後你就昏了！”

唐三藏鬆了一口氣，似乎對沙和尚的講述很是滿意。

“等一下！”

孫悟空突然停下了腳步，望著沙和尚，“你是說，我沒有打過白骨精？”

沙和尚又望向唐三藏，唐三藏再次事不關己，“問你呢！”

“我……當然不是，你是昏了，但是白骨精死了啊！”

“小曦……不，白骨精死了？”孫悟空似乎有些措愣。

“死得透透的！”沙和尚一咬牙。

唐三藏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事情的經過就是這個樣子，正所謂心不動邪念，身不動歪形，為師已經為她誦經了一百次，希望她能轉世做個好人。”

孫悟空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愣住，也許是白骨精的死讓他有所觸動，可那隻是一場夢而已，既然是夢，心中為何還要執著呢？

孫悟空還是不懂，想問師父，但唐三藏當然不想解釋，隻想盡快讓孫悟空忘記這些事，取經西行才能繼續下去。

“悟空啊，為師有些日子沒念緊箍咒了，想溫故溫故，如果你頭疼的話，就證明我念得對，如果你頭不疼的話呢，就告訴為師，可能是為師記錯了。”

孫悟空點了點頭，一下躥到了樹上，隨手扯了一條藤，咬在了嘴裏，“師父你念吧！”

“那！為師開始了！”唐三藏雙手合十，眼神瞟著孫悟空，嘴裏咕噥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孫悟空突然跳到了唐三藏的麵前，眼神十分詭異，唐三藏後背發涼，一邊的沙和尚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禪杖。

“是不是為師念疼你了？”

孫悟空搖了搖頭，狐疑地望著唐三藏，“我的頭不痛，但是我這裏很痛。”

孫悟空抓起唐三藏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唐三藏分明感受到孫悟空胸口強烈跳動的心臟，感覺就快要爆裂出來了，那驚人的速度，驚得唐三藏忙縮回了手。

話說另外一邊，豬八戒拿著空碗，四處打水，可是他剛裝滿一碗水站起身，碗裏就空了。他忽然膽怯起來，彎腰又打了一碗水，碗裏還是空了。豬八戒心裏有些發慌，四下望去，感受不到任何生的跡象，四周隻有蕭瑟的風。